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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提灯-分卷阅读37

贺思慕想起了段胥在丹支大营乱杀时跟她说过的话,那时他眼中燃着兴奋又痛苦的火焰,带着点疯狂的劲头。而此刻的段胥眼里的疯狂纷纷落幕,冷静得仿佛在讨论一段平常的回忆,他沉默了一会儿便笑起来。
  “韩令秋那时候沉默寡言,其实我们那里大多都是他这种性子,也就我是个异类。我没跟他说过几句话,接触最多的时候就是在暝试上你死我活的那场对决。想来他应该很绝望,死了九十八个就剩我们俩,可师父偏爱我而我又很强,他最后还是要死在我手里,和那其余九十八个不过早晚的差别罢了。”
  段胥点点自己的额头,说道:“他脸上那条长疤是我划的。”
  “在杀他的时候?”贺思慕问道。
  “不,是在救他的时候。”
  这个回答有些出人意料。
  段胥笑起来,他偏过头道:“暝试里我本该杀了他,但我使了点手段,让他看起来像是死了但有一息尚存。然后给他灌了消除记忆的汤药,划破了他的脸,将他和一具脸上有同样伤口的尸体调换运了出去。”
  贺思慕轻轻一笑:“你不是和他不熟么,你能有这么好心?”
  “我怎么就不能有这么好心,鬼王殿下,你了解我吗?”
  段胥如平时一般玩笑着,目光却突然有几分迷茫,像是被自己这句话问住了一般。
  世上有人真的了解他吗?
  他这千层假面几分真心,无人能信。
  “你想听我的故事么?”段胥突然这样轻描淡写地说着,眼神却认真:“既然韩令秋不问我,我就把这个机会给你罢。从现在开始你问的所有问题,我都会据实以答。”
  贺思慕放下茶杯,道:“上次我掐着你的脖子要弄死你的时候,你都不肯说一个字,怎么现在倒愿意说了?”
  “你掐着我的脖子要弄死我,我自然是不会说的。但是我向你伸出手的时候,你拉住了我,我便可以说了。”
  段胥的语气好像是在开玩笑,满眼轻松。
  贺思慕却想起来那时坐在地上,眼睛被血浸染的少年,他向她伸出手的时候仿佛要被风吹碎的海棠花,若是她没有抓住他,便要落了似的。
  他在最危险的境地中都没有向她求救,却只要她一个伸手就答应了交易。
  她只是抓住他而已,手掌与手掌相握罢了。
  这个少年希求的到底是什么呢?
  贺思慕说道:“你在凉州、在这里做了这么多事情,是想向天知晓报仇么?”


第29章 过往
  段胥笑出声来,他摇摇头,终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床帏,道:“报仇?我报什么仇?我师父他其实对我不错,就像爱护一件好兵器一样爱护我。虽然我并不想做兵器,但也不到要仇恨他的地步。”
  “师父是胡契高等贵族出身,忍不得一点点愚笨,在他眼里愚笨的胡契人也是垃圾废物,愚笨的其他族人简直不配活着。所以天知晓选人只挑资质好的,不拘族裔都可选入,但是进入天知晓之后我们都要成为苍神的子民,宣誓一辈子为苍神奉献。我流落街头时,他的布辇都走过去了还特意回头,在街头的乞丐堆里把我挑出来带回宫里,大概是他看很重我的天资罢。”
  “在天知晓里生活……比我流落街头那阵要过得舒服多了,至少吃穿不愁,还会有司祭来为我们宣读苍言经,关于苍神的一切我们需要铭记在心。我自小过目不忘,到丹支前四书五经虽然根本看不懂但大半都能背诵,苍言经自然能是倒背如流。”
  “因此师父有些偏爱我,一期上百的_0_di_0_zi他没工夫亲自教导,只有考核会现身,七年里恐怕连人也认不全。不过他却偶尔来单独考我功课,竟然还把他写的兵书给我学习,与我指点兵法。我听闻师父他没有儿子,大约是把我当成半个儿子对待了。”
  清晨明朗的光芒落在段胥的脸上,他看起来有几分慵懒,并且以一种轻松的语气描述天知晓,似乎那只是一段有趣的经历,甚至还有些感慨。
  贺思慕悠悠地喝茶,道:“好一番父慈子孝,你居然还忍心刺瞎他的眼睛出逃。”
  “我和他有根本的分歧,当然我从没说过,他也并不知道。”段胥沉默了一会儿,却只是摇摇头笑着说:“任何人都不要妄想可以改变另一个人。”
  “那么你搅进这战局之中,到底是想要什么呢?”贺思慕问道。
  段胥抬眼望向贺思慕,无辜而迷惑地眨眨眼:“我说了啊,说了很多遍,我想要收复关河以北十七州。”
  贺思慕的眉头危险地皱起来,光线昏暗的房间里顿时有种风雨欲来的气氛。
  段胥眼力见一流,立刻将手指举在额际,认真道:“我刚刚便说了会据实以告,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贺思慕嗤笑一声,并不买账:“你进天知晓的时候,恐怕也发过誓要一生效忠苍神罢?”
  “我不是没见过苍神么,不能确定是否存在的东西,向他发誓自然不作数。可我见过殿下,对殿下的誓言是千真万确的。”
  段胥的语气相当理直气壮。
  不过他也知道这样的回答很难让贺思慕信服,段胥顿了顿,便继续讲述道:“进天知晓的头几个月很愉快,除了要装作笃信一个不相信的神之外,其他都没什么。几个月之后,我们就开始真正地受训。”
  “或者说,我们开始杀人。”
  段胥眼里的笑意淡下去,手指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目光飘远了。
  “七八岁的小孩拿着刀剑,有一些犯了事的低等汉民被一排排地捆好跪在我们面前,我们就一排排地挨个杀过去。最开始我们都害怕,有哭有闹的下不去手,后来哭闹最厉害的孩子当着我们的面被杀了,剩余哭闹的受罚,杀人杀得慢的也受罚,后来大家就不闹了。”
  “再后来,大家就习惯了。”段胥的手指收回来,还带着青紫伤痕的手指点点自己的胸口,慢慢道:“我也是。”
  “最开始我也会觉得害怕,但是慢慢将这一切视作理所当然。后来我杀人的时候心里再没有一点感觉,杀着杀着甚至觉得——好累啊,胳膊酸了,怎么还没杀完?要是他们一下子都死了就好了。”
  关于天知晓的叙述在这里终于褪去轻松的外壳,展露出真实而残酷的轮廓。
  晨光倾斜着洒下来,被床帷遮了一部分,光暗自段胥的鼻梁上分界,他的眼睛在黑暗里,自下颌至上身_0_luo_0_lu的皮肤在阳光下苍白刺目。
  就像他给人的感觉,光暗参半,暧昧不明。
  “很快我们这些同期_0_di_0_zi开始抽签对决,平时各种大小考核的结果会决定我们对决时的兵器优劣。对决每次两个人必有一死,那时候我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就好像竭尽全力置身边人于死地,是这个世上最正常的事情一样。赢得对决便是离苍神更进一步,这种对决一轮轮地持续下去,直到七年后的瞑试。”
  “这样大概过了两年罢,有一天受训时我又像平时那样,去杀死犯事的低等民。一般他们手脚都被捆着,封着嘴发不出声音,那天却有个人的嘴没封好,我走到他面前的时候堵住他嘴的布掉了下来。”
  “他惶惶不安地看着我,那天的阳光很好,从天上一路洒在处刑的庭院里,阳光里飘浮着许多尘埃。他像是认命了,颤抖地对我说——大人……今天天气真好……您下手轻点罢。”
  晨光中段胥的唇角微微勾起,像是回忆起了那个人语无伦次的情景,慢悠悠地说道:“我那时候抬眼看了一眼天,阳光强烈,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确实是个好天气。我像是从一场旷日持久的噩梦中惊醒,恐惧到浑身发抖。我想我在干什么?我为什么要杀这个人?这个人为什么要被我杀死?我们杀了这么多人,他们真的犯了罪吗?为什么……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这些问题?”
  “这是个人,和我一样活在这个世上的人,他也喜欢好天气,可我只嫌杀他时抬胳膊太累。”
  段胥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浅笑着说:“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我正在变成一个怪物。就算我最后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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