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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认命吧-分卷阅读7

几日闭居宫中,集英殿里那种温暖到腻人的香气一直像乌云般沉沉压在他心上。以至回府之后,他都受不了室内气息,硬叫人将门户大开,熏笼香炉全数撤了下去,宁可只凭着热酒暖身。
  可是他自己情愿挨冻,却不能叫旁人陪着他。下人也就罢了,淳于嘉却是他今后一直得用的臣子,无论登基时还是后来朱煊反叛、西狨入侵,都是此人替他出谋划策,鼎定了大局。所以就算淳于嘉在朝中结党营私、贪赃受贿,他也都睁一眼闭一眼,不多追究……
  做臣子最要紧的也就是忠诚精干,纵然有些小毛病,也不是不能容忍的。就连反过一回的朱煊他现在都打算笼络好,防他踏上前世那条不归路,何况淳于嘉这样瑕不掩瑜的良臣。
  万一人在他这儿冻出病来,到用人之际不能起身,岂不是他自己耽误自己?
  王义激动地出去吩咐人添火,又亲自闭了他身后那几扇窗户,又抱了件狐裘来替他披上。此时淳于嘉也换了衣裳回来,两腮犹被冻得通红,进门来又行了一回礼,低声谢道:“多谢王爷赐衣,嘉方才还想进谏,这样冷的天气,王爷正该添衣向火,怎么敞开窗户叫寒风这样吹着?若王爷冻病了,天下万民都要恨臣等无能,不能劝王爷保重玉体,臣等也只得以死谢罪了。”
  宣帝心中一动,眼神向外一扫,王义便带了小太监退出门去,又叫人远远站开,不得偷听。待人都走远了,宣帝才敲着桌子叫他:“幼道在我这里何须拘礼,上来坐吧。我正有些事要问你,咱们共饮几杯再说话。”
  淳于嘉一向脱略形骸,平常对宣帝只比对常人多加几分敬意而已,拘束是从没有过的。得他这么一召,便脱了鞋坐到榻上,先倒了杯酒饮尽,待身子暖融了,也不多浪费时间,直言问道:“王爷此时召嘉相见,可是为立储之事?还未恭喜王爷入主东宫,嘉在此先敬王爷一杯。”
  宣帝如今听不得“立储”二字,皱眉放下筷子,斜倚在屏上,深深叹了一声。淳于嘉便也放下杯子,在榻上长跪起来:“莫非外间猜测有误,圣上立王爷为储,并非为了自身有隐疾,皇嗣上没有指望了?”
  宣帝也没脸说出实话,闷了半天,只说了句:“成帝荒淫暴虐,得位不正,本王不忍令苍生受倒悬之苦,愿反抗□,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幼道可愿助我?”
  淳于嘉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宣帝,眼都不眨一下地听着这悖逆之语,只是垂首看着桌上酒浆,手肘撑在桌上问道:“王爷手中可有兵马?朝中可有朋党?振臂一挥可能得民心?”
  现在虽然没有,但再过两年都能有的。宣帝心中有些不服气,又有些嗔怪淳于嘉态度和上辈子变化太大——上辈子最积极劝着他想法登基的就是此人,怎么现在自己求着他想辙了,他居然又反对起来了?
  他一怒之下,倾身靠在桌案上,直盯着淳于嘉道:“若我此时一定要推翻暴君,当这天下之主呢?”
  淳于嘉微微侧过了头,不肯与他眼神对视:“王爷何苦来哉?如今天下已定,成帝登基数月,也并无大过。且王爷即将立为储君,天下人皆知成帝对王爷兄弟情深,王爷若要此时动手,一来大义不在我们这边,二来手中并无兵力可用,三来民心向背……”
  “那我就只能忍了?”宣帝胸中急怒,袍袖一拂,将满桌碟碗都拂到了地上,摔得屋内一片狼藉。他一手撑在桌上,粗重地喘息着,心里郁愤之情无处发泄,又在桌上狠狠捶了一拳。
  淳于嘉从他手下抢了一壶酒出来,双手端着壶杯答道:“忍是要忍,却不能只是忍。方才嘉说了,若此时起事,王爷出师无名,纵成事也难逃弑君之名;若败了,则正中皇上之意——王爷不闻郑庄公与共叔段之事乎?所以王爷此时,正要事事顺从皇上,令天下人皆知王爷友爱兄长,温良恭敬。待王爷贤名显于天下,皇上再有不测,天下人只会乐见王爷登位,不会有其他想法了。”
  哪来的兄友弟恭,他入宫根本就不是当什么皇太弟,而是当妃子去的。此事却又万万不可为人所知……
  宣帝咬紧牙关,面无表情地靠在引枕上,只听淳于嘉又说道:“成帝虽然眼下尚无大过,但也有好大喜功的毛病。常言道,美男破老,美女破舌。王爷何不进献美人以懈其心志,再诱其重用奸佞,驱逐良臣。待成帝失了人心,皇上再收拾形势,自然要天下归心了。”
  这一席话终于说进了宣帝心里,他双拳慢慢松开,唇角隐现一丝笑意:“幼道所言不差。”
  岂止这句不差,淳于嘉还能说出更得他心意的话:“王爷如今已及冠,又将入主东宫,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娶妻生子。一旦王爷有了嫡子,圣上又无嗣,这天下便稳稳当当地落入了王爷手中了。”
  真是忠臣啊!连他自己这些日子都差点忘记立妃的事了。只怕成帝不会让他娶世家大族之女为妻,可那也不要紧,只要那些女子蕙质兰心、温柔美貌,再能多给他生几个儿子——
  宣帝已经忘了自己上辈子也三十多岁都还没生出儿子的事,一径陷入美好的幻想之中,探身到桌子那头,牢牢握住了淳于嘉的手:“我有幼道,犹汉高祖之有张子房也!”
  宣帝为了不知在哪儿的王妃满心激动着,淳于嘉却全身僵住,一动也不敢动。宣帝离他实在太近,又是这样居高临下的姿势,白皙的脖颈整个暴露在他眼前。
  虽有白粉修饰,但被衣领蹭了许久,那粉便有些遮盖不住,浅浅露出了几分红痕。搭着宣帝发上清幽香气,两靥微红、眉眼饧涩的情态,纵然淳于嘉对他一向敬重,也不由得心中一荡,生出几分别样猜度。
  就连握住他的那双手,似乎都比前几日更柔软白皙了几分——淳于嘉实在不敢再想下去,连忙眼观鼻鼻观心,垂下头答道:“嘉怎敢自比留侯?是王爷不弃嘉愚钝罢了。”
  宣帝心有旁骛,也顾不上他那些小心思,只一径为难着:“不知该由何人上书劝成帝准许我立妃为好。若是那昏君加意为难,还要内庭和那些宦竖为我说些话……幼道,此事便由你……幼道,幼道!”
  淳于嘉这才醒过神来,深深垂下头答道:“此事嘉定当为王爷谋划……嗯,嘉以为,王爷不如择日与大将君一唔。毕竟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臣不过是王府长史,见识胸襟远不及大将军。他……”
  朱煊手里有兵,临川王却是个光杆王爷,朝中也没什么可用之臣。若是借朱煊兵权上位,以后难免有受人挟制之虞;可若他猜测是真,那与其劝王爷苦候时机,还不如用朱煊之势。
  可看着自家王爷这副一心只想着王妃的模样,又让他怀疑起自己的推断来。若他所想为真,谁还能这么没心没肺地只想着媳妇……
  听到“大将军”三个字,宣帝也从立妃的激动中回过神来。
  他自是比淳于嘉更了解朱煊的为人,也知道他不甘心只做个大将军。可他们之间到底还有自幼的情谊,自己上辈子登基也是他一力扶持,至少这两年间,朱煊还该是可信的。不如先去和朱煊见一面,看看如今的朱煊心意有无改变,肯不肯像前世一样帮他。
  至于成帝那里,这么多天也忍过来了,以后也不过是一样。他又是男子,贞丨操这种东西,要来也无用。若是为一时之恨匆忙起事,一旦事败,下场恐怕更不堪提。
  宣帝下意识地抬手轻掩领口,倚靠在桌上,双肩微颓,似是不堪重负。一双长睫轻轻垂下,映得眼下一片暗影,目光昏昧难辨。双唇亦有些肿胀,烛光映照之下分外丰润艳丽。
  淳于嘉心中有鬼,偏过脸不敢看他,可偏偏眼角余光总能扫到一二,每看一下,心中便叹一声。似这般叹了十七八声,外间远远来更鼓之声,留心听来,竟已交了四更。
  宣帝一下子端坐起来,脸色更白了几分,深深吐了口气道:“天色不早,幼道先回去吧。我入朝以后行事不便,方才所说之事,你可自行主持,我府中钱物印鉴任卿取用,回头再告诉我便是。至于朱煊……我自想法见他,你就不必分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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