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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则鸣-分卷阅读49

阿母开了口,允了这徐三娘,叫这一对小儿女,去那无人的屋子里,半掩上门,说两句只你知我知的私己话儿。唐玉藻本想提步跟过去,不曾想那徐三娘稍稍回头,微微蹙眉,这便给他使了眼色,唐小郎别无它法,只得憋着股闷气,和那晁阿母同坐院中,偏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屋子。
  烛焰成花,窗纸光明,徐三娘坐于桌边,以手支颐,只等着那晁四郎过来。她撑着下巴,微微抬眼,便见这屋子里的摆设,也颇为简陋,放眼望过去,只那小桌上摆着一盆淡紫色的小花儿,算是这屋子唯一的亮眼之物。
  徐挽澜立起身来,缓步走向那小桌一侧,微微低首,看向那白紫相间的小花儿来。她稍稍一思,想着这花儿的模样,仿佛在那周内侍那《抱瓮录》曾经得见,虽一时间记不起这花的名姓,但拜那书所赐,这花的品性,她倒是有几分印象。她但记得,这白紫色的小花儿,乃是山涧间十分常见的野花,没有哪个人,会正经摆在家中灌养。
  她正兀自出神之际,忽地听得一个十分清朗好听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却是那晁四郎温声说道:
  “此物名为通泉草,性喜湿润,常生于低洼之地。若是行人见了它,便该晓得,此地离溪涧山泉,也差不得几步路了,故名‘通泉’。这花儿瞧着不打眼,也没甚么人家会养,但儿想着,众生世间,任它生来多轻贱,心中多半也盼着,能有个人,赤心相待,披心相付。”
  这晁四郎听得那晁阿母唤他之时,心里头难免有几分忐忑不安。可待他立在门槛之外,眼瞧着那红裙少女,静静立于花边,一张小脸儿格外清丽灵气,他也不知为何,不由得心神稍定,不复紧张。
  晁四郎这番话儿,说的好似是那通泉草,实则却是将那野草比于自身,为的便是暗中试探这徐三娘。他但想着,若是那徐三果真是那爱花之客,知心之人,他这话里的意思,她不会不懂。
  而那徐挽澜见他前来,不由得扬起笑脸,缓声道:“世间众生,生来平等,没有哪个是生来轻贱。你若说这通泉草,是生来轻贱,只怕人家要被气得,明儿个就谢了花儿,再也不开了。你若是有心轻贱,还不若将这花儿给了我,我必会好生养起来,如你所言,赤心相待,披心相付。”
  她稍稍一顿,话头儿一转,又清声笑道:“你给我的碗莲子,已然发了嫩芽。我拿琉璃盏盛着,清水泡着,日日叫它晒着,连盆子也备好了。再过几日,待它生根发叶,便可以移到盆子里去了。我养这碗莲,若是有不明不白之处,还能不能开口问你?”
  古人谈情说爱起来,到底是含蓄的,更何况这二人,乃是锦瑟华年,情窦初开。哪怕这一双小儿女,口中所说,俱是花花草草,也自有风情月思,于暧昧间弥散开来。
  听得徐挽澜这一番话儿,这晁四郎心头一热,眉头一舒,不由微微笑了,温声道:“你若来问,儿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徐三娘一笑,想了想,又轻声道:“四郎多半也知道我的来意,我只想知道,四郎心中,又是如何打算?”
  晁四郎闻言,笑意稍敛,默然半晌,又从旁边搬了个凳子来,先叫徐挽澜坐下,自己则依旧立着,随即才含笑缓声道:“早些时候,儿的年岁还小,个头也还没长这么高,便也有几户人家来问,而阿母这人,见钱眼红,但想着待价而沽,又嫌那几户人家算不得富贵,便都一并推却。她哪里想得到,后来儿长成了这副模样,倒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又拿起砂瓶,给徐三娘倒了茶水,并缓声道:“三娘多半也听阿母说了,儿虽是贱籍,却并不愿意去大户人家,给那娘子夫人,做那任人戏玩的小奴。娘子若说儿是自视甚高,不识好赖,儿也无可辩驳,只是儿近些年来,跟着那花师单氏及其夫郎,一直在学做花匠。我这人,爱花成痴,而这莳花弄草之道,更是儿平生之好……”
  言及此处,他那眉头不由稍稍蹙起,又清声说道:“当今官家,既爱莲花,又喜牡丹。儿与两位师傅,近几年来,已然培植出许多新的牡丹花种,其中栽有两株牡丹,乃是儿亲手所育,心血所成。这花儿,是金蕊粉瓣,雍容华美,既有莲花之形,又有牡丹之实,儿便起名为‘似荷莲’。明年春末夏初,即是这‘似荷莲’盛开之时,到那时候,官家驾临寿春县,瞧见此花,必会惊喜交集,龙颜大悦。”
  徐挽澜眼见得他愁眉不展,心中自是了然,连忙出声道:“我明白你。你将年满十八,阿母定是急于将你送人,可你若是去做了小奴,人家如何会准你做花匠?我……我知你对我,也并无儿女私情,但你尽管放心,我若是得了你的身契,定还会放你出去,让你莳花弄草,耕耘树艺。”
  她微微一笑,眯起眼来,又巧声道:“明年春末,官家看见了那似荷莲,高兴起来,说不定还会论功行赏。我若是有你的身契在手,指不定还能沾上点儿光哩,倒是桩好买卖。”
  稍稍一顿,她又低低说道:“三五年内,我无意成亲,更不会有甚么夫君。若是明年春日,皇恩浩荡,你得以脱了贱籍,我必不会为难你。你若是无法脱身,那我便一直养着你,你也毋需伺候我,只管栽花便是。”
  晁四郎闻听此言,心头发热,薄唇微抿,定定地看着她那笑靥,不由得怦然心动,默然半晌,方又强压心绪,别过目光,低声问道:“三娘为何如此待儿?儿生得百拙千丑,手脚粗笨,又是穷家薄业,卑不足道,更还有一个爱势贪财的娘,一旦沾惹上,便甩脱不掉。娘子这般待儿,分明是自找麻烦。”
  徐挽澜缓缓垂眸,心上却是一叹。
  这世间,有许多好看的人,亦有许多可怜的人,但只有这晁四郎,令她想到了前世的自己。重男轻女的家庭,拿儿女当货物、到了年纪便急着出手的父母,还有那份不屈不挠,逆风撑船的心,皆是一般无二。
  前生的时候,没有人来救她,她苦撑了三十多年,终究还是被压弯了脊梁,在现实面前,低首俯心。那么今生,若是她能救了这另一个自己,也算是给了前生一个救赎。
  这般想着,徐三娘不由得放柔语调,轻声笑曰:“我若得了身契,便再不准你这样埋汰自己。到时候你说一句,我便罚一回。在我眼里,你这样貌极好,若是许了我,我倒还觉得是自己占了便宜呢。你穷家薄业,你娘爱势贪财,那又有何要紧?我自己能养活自己,并不打算沾谁的光,图谁的钱,你是穷是富,都与我并无干系。”
  言及此处,她缓缓站起身来,又含笑道:“剩下的事,你不必操心了,我自会料理妥当。再隔几日,便又是休沐之时,你早先与我定好,可不能有约不来。”
  晁四郎闻言,不由微微笑了,很是温柔地说道:“杏花巷外,不见不散。谁若来迟了,必得认罚不可。”
  徐挽澜一笑,这便提步出门,哪知她一步入院子里,却不由得微微蹙眉,只因那晁阿母和唐小郎虽还是坐在凳子上,可这凳子,不知移了多少步,她与晁四郎这体己话儿,这两人多半也听去了几分。
  徐三娘沉下脸来,大步上前,先是一个眼刀,剜了那唐玉藻一眼,接着又立到了晁阿母跟前,目光清冷,扫量着那妇人笑得开花的脸。而那妇人一看她这脸色,反倒笑得更欢,只凑上前来,呵呵乐道:“娘子莫怪,实在是院子里头闷热得很,我和你家这小郎君,说了两句话儿后,便热得受不住,搬到了那有风的地儿去。”
  徐三娘并不看她,只皮笑肉不笑地道:“阿母不必同我绕弯子了。我已与四郎说好,你只管开口便是。”
  那晁阿母转了转眼珠儿,却是兀自思量起来。这晁四郎向来与她并不亲近,因而她只知他做花匠,却并不知他在种甚么花儿,方才听那晁四郎说了“似荷莲”一事,又听这徐三娘说这是桩“好买卖”,这贪财好利的糊涂妇人,便也由此生出了心思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来吧~初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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