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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襄有梦-分卷阅读11

美妇人从门里走出来,手绢印着眼角,一口接一口地叹息着。里头丫鬟婆子送出来,琉璃灯晃着各色的光华,她们一声声说着“夫人慢走”,把那位美妇送出了院门,随即把门从里头拴上,落了锁,低声私语着:“老天,郎主暴怒的样子真可怕!女郎那么娇滴滴的,从小都没被弹过一指头,这次被家法打得哭都哭不出声。要不是夫人拚死扑过去护着求情,女郎岂不是要被郎主打死?”

  杜文心脏一抽,目光不由再次瞥向那茜纱窗帘,耳膜里只余心脏敲击胸膛的“砰砰”声响,震得头脑发痛,眼眶发酸。他心里暗暗想:“乌翰!你敲山震虎也未免太毒了!这么好的女郎,你要不那么疼爱她,又为何非要把她绑在身边?!”

  他死死掐着虎口最疼的地方,强迫自己忍耐着冲进去看望受伤的翟思静的欲望,不断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譬如她是他的一道劫,他要忍住,像打仗时埋伏一样,忍到能够一击制胜了才可以露面!

  春夜的陇西竟也有些寒意,晚风拂在春草和藤萝上,带来阵阵香风,露水打湿了杜文的鬓发,打湿了他的靴子与衣角,他一动不动,呼吸都很轻浅,慢慢见里头的婆子们一个个出正屋的门,到耳房休息,又慢慢见几个大丫鬟也退了出来。堂屋里的灯烛灭了,正寝里陪侍丫鬟的影子晃了几下,随后听见在问:“女郎,是不是还痛?”

  “胸口闷。”这回又是翟思静的声音,“我要下来走走。”

  “女郎……”

  翟思静说:“没事的,又没有伤到筋骨,小心些不会疼痛的。我睡不着,想活动一下,腿都麻了。”

  茜纱窗上慢慢出现了她的影子,娇怯怯的,斜倚着屏风,低垂着头,那一道剪影都风姿绰约,袅娜倩丽。

  杜文扫视了周围,从靴页子里抽出匕首,贴着墙壁慢慢挪了过去。

  第10章
  外间守夜的婆子已经睡着了,轻轻地打着鼾,叱罗杜文悄然踏足她们身边,他的匕首随时准备着割断她们的喉咙,但是她们大概是忙碌了一天,居然一个都没有醒来。
  他顺着摸到了正寝的门,慢慢推开了。

  准备侍夜的一个丫鬟先瞧见了他,惊诧得张着嘴却叫不出声儿。
  杜文冷着脸说:“别出声儿,谁出声儿我杀谁。”
  丫鬟把惊叫咽下去了。

  他反手关了门,一点动静都没有,看了看地面的氍毹毯子,好像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自己的脏靴子踩上去。

  丫鬟护到自家主子身边,瑟瑟发抖。
  翟思静双手反撑着高案,肩膀倚着屏风,咬着嘴唇凝视着他,倒好像反而没有惧怕的神色。

  “你来我这儿做什么?”她问,语气一点都不软,声音也不高不尖锐,好像不担心他会杀她;直视过去的目光里有审慎,但也有些阿姊看弟弟的关切。

  “我来求证一件事。”杜文说,“然后我就走。”

  翟思静看了他的脸一眼:那飞扬的少年之色仿佛是一夕之间消逝了,变作眼圈下的郁青,面色的苍白,眉目间的丧气。
  她瞬间有了母性似的,对此刻的他只剩同情。她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我来求证一件事。”他重复说,疑惑地看了翟思静一眼,觉得她不该听错了。

  翟思静知道他也没听懂,指了指一旁的胡人高脚椅说:“那你坐下说。”

  “你也坐,我才坐。”杜文很是警惕,匕首在指尖旋出花儿来,像所有好玩而且好显摆技术的少年。

  翟思静脸微微一红,说:“我站着就好。殿下你要不爱坐,也随你。”

  杜文忖度了一会儿,在看见翟思静染着胭脂一样红肿的眼皮和湿漉漉垂下来的眼睫毛时突然明白过来,心里又是一抽痛,讪讪坐下来,问:“你……身子还好吧?”

  翟思静垂下眼睛,说了句“还好”,然后又悄然抬眼睑瞟了杜文的表情。

  杜文皱起了眉头,咬牙切齿地说:“他怎么舍得!”

  你不也曾经舍得?若是没有上辈子的经历,估计第一回挨打的我也伤心委屈死了。翟思静心道,可是你大概还不知道,你那时候给了我多深重的痛楚!被你霸王-硬上的时候,撕裂的痛;被你鞭打的时候,火燎的痛;更别说你虐杀长越的时候,心脏被绞起来的痛——你还好意思在这里义愤填膺?
  她的面孔变得冷冽,淡漠地说:“我父亲匡正我的过失,我心存感激。这是我的家事,不需殿下操心。”

  “你有什么过失?”少年斜抬起头问。

  刚刚想到了长越,翟思静心窝里有些伤楚,所以也有些厌恶他,冷冷道:“自然是私相授受,写信给你。我现在后悔极了。”

  杜文一瞬间动容,但接着警惕又来了,问她:“你写给我的是什么信?”

  翟思静瞪着他。
  所以杜文误会了,误会那是一封相思的尺素,所以女孩子脸嫩,怎么好意思说!杜文陪笑道:“不用说出来。信被我阿干拿走了,你再写一封给我好不好?”

  父亲今日有此一顿不得不下狠手的责打,想必是信中途被乌翰截了去,好在她和父亲确认过,乌翰并没有解开信里的玄机,现在杜文的神情捉摸不透,大概不对着文字看,也看不出其中的玄妙之处。

  “到书房取纸笔会闹出动静。”翟思静吩咐着:“寒琼,我留着写诗的花笺在妆奁里,你去取来,我惫懒动弹;再磨些螺黛,拿我画眉的小笔来。”

  寒琼虽有些怕坐在一旁虎视眈眈的杜文,但见自家女郎模样稳笃,而那少年似乎也被顺毛撸得乖乖地坐着,她胆子就大了些,开了翟思静的妆奁,翻找出一叠蛋青色竹子暗纹的笺纸,又磨画眉的黛墨,连同小笔一起送到翟思静身边的高案上。

  那瞬间,杜文看见妆奁深处一小块粉红色,他一眼能认出,这是他淘遍了陇西的书肆,找到的最精致的粉海棠笺纸,花了一个晚上时间,写给她的歌赋。他不由嘴角微微上挑,有了那么点笑意凝在颊上。

  翟思静只能站着写字,稍倾写完了,又叫寒琼递给杜文。
  眉黛的颜色偏绿,画眉的小笔又格外小巧精致,杜文一拿到笺纸,就闻到属于翟思静的那种似花非花、似麝非麝,又带些冰片的凉意,又带些玫瑰的馨香——和那匣子里的气味一样。
  再看那字,虽然写得小多了,但分明是上次笺纸上的字。内容也一模一样,一行行排布得整齐,不似上次还是行草连着写来,句读不明的情况。

  杜文忍不住心花怒放,把那张纸折了两折,揣进胸怀里,笑着说:“我求证到了,你的意思,我心里懂。谢谢你!”

  翟思静冷冰冰说:“你懂什么!这张纸,不许带出我的门。”
  扭头说:“寒琼,从殿下那里,把纸取回来。”

  寒琼上前两步,杜文抱着前胸,没有还的意思,而且凌厉骇人的目光瞪过去。寒琼几乎要吓哭了,退了两步说:“女郎……”

  简直是一头小狼崽子!
  不过现在,翟思静倒不怕他,她咬咬嘴唇,对寒琼说:“过来扶我。”

  然后在侍女的搀扶下,一步一步、一瘸一拐,小心地走到叱罗杜文面前,伸出手说:“给我!我要烧掉它。”

  看翟思静走路艰难的样子,杜文已经站了起来,手足无措,想来扶她,又没敢上前,等她到自己面前了,明明个子不如他高,却给他十足的压迫感。芊芊素手又伸过来,粉红的掌心摊开:“既然看完了,给我。”

  杜文乖乖到怀里掏出笺纸,但是哀求道:“我还没仔细看。”

  翟思静收回手,是姐姐看不争气的弟弟时的表情,对杜文说:“那你再看,仔细看。”

  杜文打开折了两折的笺纸,像宫里给他授汉文课的师傅教他读书时的样子,仔仔细细看。

  翟思静提醒说:“一片孤心,在此诗中。你好好咀嚼咀嚼。”特意强调了“中”字。

  杜文看看她,又低头看诗。
  和上次不同,诗一行一行写得分明。他看着诗句的中间,突然瞳仁一阵猛缩,随后,目光锐利地直视翟思静,什么话都不说,嘴唇却抿得好像变薄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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