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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襄有梦-分卷阅读140



  她的呻.吟与呼唤声好像越发嘹亮了,杜文又一次惺忪地醒过来,心里不由恼恨两个服侍贺兰温宿的宫女——想着明日非好好给这两个偷懒的东西一顿狠打不可!
  他翻身趿拉上鞋,打开门打算先叱骂两个宫女一顿。

  但是外头是刺目的光,他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却见一片开阔的花园。穿着粉红色绸衫的贺兰温宿好像完全没有醉酒,反而温柔地对他笑道:“殿下回来了?”

  杜文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哪里听错了。

  贺兰温宿“咯咯”地笑着,抱过一个漂亮的小女婴:“素和,快给父王拜一拜!”那个漂亮的小女孩儿胖嘟嘟的双手抱拳,稚气地对他拱了拱。

  杜文狠狠地晃了晃脑袋:这是梦,这一定是梦!而且,是什么鬼梦!

  “辟啪”的火焰声在耳边响起。他好像又回到了在柔然的那些可怕的幻梦中,一样是断断续续,一样是悲哀到恐怖。他的皮肤仿佛在这火焰烧灼的声音里紧缩起来。
  杜文在梦中也会惊恐,张嘴想喊人帮他逃离那片火海,但他随后听见自己的声音:“烧死她!烧死她!”声音低沉而穿透力极强,几乎从他的胸腔里穿过,叫他自己都怀疑这话究竟是不是他自己说的。

  而他抬头时,看见刚刚还穿着娇艳粉红色衣衫的贺兰温宿,突然变成了皮肤憔悴的中年妇人,妇人手里拿着一串红绿珠宝打制的璎珞,满脸是泪,带着疯狂的笑意,隐身在火焰中,惨叫声中还在喃喃地喊:“素和!我的素和!”
  傩师的“玲玲”的铃鼓也在这时候响起来,和着“呼呼”的风声,“哔剥”的火焰声,还有妇人的惨叫和呼唤声。

  杜文狠狠地晃着脑袋,想把贺兰温宿皮肤枯皱发黑、慢慢变成一具焦骨的丑陋模样从梦中甩出去。
  他的心脏“咚咚”地乱撞,不断告诉自己这是梦,是和他重伤发烧时一样的梦,但是他就是沉溺在梦境中醒不过来。

  梦境都是碎片,只是都与贺兰温宿有关。
  她时而年轻,时而憔悴,时而在笑,时而在哭,时而温婉,时而恶毒。
  而他也在这交错变幻中穿梭着,时而在受降城头,时而在扶风王府,时而在平城宫掖,时而在窄窄小路的辂车中……

  就和重伤时,梦见和翟思静的所有片段一样,都是碎片,但串起了一段熟悉又陌生的人生故事一样。

  最后,在一片黑烟中,杜文终于艰难地睁开了双眼,恐惧地大口大口呼吸着。
  他的眼前还是无尽的黑暗,屋角的一盏烛光昏暗得几乎带不来光明。

  贺兰温宿的呻.吟与呼唤还断断续续从外头传过来。
  杜文听得焦躁,而梦中的她又显得那么真实而可怖。他想起身,可是身上像被压住了一样,完全动弹不得。
  过了好久,他才凭意志力动了动手指,一根,两根……再接着,他的手可以转动,身子也可以转侧了。他艰难地坐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真正趿拉上了他的鞋。

  腿脚软得几乎在颤抖,好像那双腿瘫痪过,不属于他过一样,是到了门边才恢复了正常的力量。
  杜文推开屋门,那两个宫女并没有偷懒,正在贺兰温宿身边,一人端着盆,一人拿着手巾,见皇帝出来,知道吵着他睡觉了,两个人脸上的赔笑比哭还难看:“大汗,昭仪娘娘醉得厉害,而且……”

  贺兰温宿倒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只是身上浮起潮红,手在胸前脖颈不断地抚摸着,好像在渴求什么。

  杜文脸色极其难看,煞白的皮肤上眉眼漆黑幽深。
  不过没迁怒两个宫女,而是说:“打一盆冷水,给我把她的脸浸进去!”

  贺兰温宿被浸得头发都湿了,还呛了一大口水。西北的春季夜晚还是相当寒冷的,冰冷的水叫她冻得哆嗦,人好像也终于清醒多了,嘴角搐动着,喘着气,浑身都打战儿,茫然地睁开眼睛,无望地看着一旁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冷冰冰垂腿高坐着,看着她的目光令她匪夷所思。

  但他什么都没有多说,反而温善地问道:“现在酒不上头了吧?”

  贺兰温宿受了刑一样,好半天才哆嗦着摇摇头。

  杜文笑得一点温度都没有,点点头说:“你们俩赶紧伺候贺兰昭仪把头发脸擦干,小心别着凉了。然后热醒酒茶给她,服侍昭仪早点睡觉。”

  他死死地盯着贺兰温宿,好像目光要穿透她,穿透她的前世今生一样。

  贺兰温宿给他盯得浑身打寒战的时候,他倒又回头离开了,“砰”地把寝卧的门一关,里头旋即点上了好多灯烛,暖橙色的光从门上花隔扇中透出来。

  杜文后半夜没有再做那些乱梦,但是早晨醒来时,犹自记得先前所有可怕得如同真实发生过的那些噩梦。
  梦中他看到贺兰温宿惨烈的模样时,诧异之余也有些同情的成分在,更多地却是告诫自己,梦中的贺兰温宿这种因爱生恨,比梦中自尽身亡的翟思静更为可怕,她知道她自己伤不了他的心,所以用恶毒的方式反噬——对翟思静,他尚且可以用爱慢慢去为化她;对贺兰温宿呢?他能装一辈子爱她?

  早晨处理朝务的时候,杜文有点心不在焉的,好在内外平靖,也没有什么大事。随着行台的朝臣退出后,他又命人单独叫来翟量,发了好一会儿怔才说:“你替朕发一封私信到平城蒹葭宫,不要叫别人知道。回信到了,也不走省中,直接由你送达朕这边来。”

  “是。”

  翟量等着他把信交付过来,不曾想他还没写,这会儿才堪堪地翻出一张粉花信笺,提笔濡墨,很小心地写了几句现成的文字:“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写完了,满意地吹干,才叠起来放在一个普通的信封里,加上封泥。

  见翟量头伸着,边傻看还边傻笑。杜文不由翻了翻眼睛,没好气地说:“你头伸着看什么?”

  翟量一缩脑袋,笑道:“看大汗的字儿,是越写越好看了。”

  杜文又翻了个白眼,但紧跟着终于笑了笑:“无聊的马屁就不用拍了,你要有闲工夫,在贺兰部的土城内外转转去,看看和平城、和陇西、和扶风各有什么不同。”

  翟量笑道:“臣早就看了呀。”
  等杜文有危坐倾听的模样出来,他边也正经回奏道:“这地界,适合长庄稼的地方不多,鲜卑族人也不大会耕种,我看这地种出来——‘草盛豆苗稀’了。”

  杜文笑了笑,听他继续讲:“……但是此地的_0_han_0_ren,怨气又重了些。土地虽好,也说不上谁糟蹋谁。急功近利,反而不长久呢。”

  杜文听得居然长叹了一口气,起身背手道:“谁说不是呢!马背上的皇帝好当,承平治世的皇帝反而不好当。大家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我却愁我看得不够细致、不够长远。”

  翟量退下后,杜文一个人在书房里发了好久的呆,思维好像都慢了半拍似的。马背上攻城略地,当枭雄一样的君主,只要手段够辣,魄力够足,肯吃苦,敢杀戮就行了;但马背上得来的,不能马背上治理,仅仅是这平衡之道,就煞费思量了。
  他发完呆,想想后宫里那些个女人们,其实也是平衡之道,女人们背后,有多少双眼睛巴巴地注目着他,后宫的升迁黜落又何尝不牵动着朝局?

  杜文只能揉了揉额角,打算再去看望抚慰一下贺兰温宿。

  宦官们回报,贺兰温宿去太后那里尽孝了。杜文便也往太后那边去,还颇有些担心那小娘有没有把昨晚上他做的坏事告状给他阿娘。

  还没进闾太后所住的那片宫苑,先听见女人家痛苦的嚎哭,然后是竹板子着肉的声音。
  杜文心一跳:这又是怎么了?大早上的_0_da_0_ren?


  第 106 章
  杜文悄无声息地进了门, 闾太后并没有在外面监刑, 只有一个倒霉的宫女被摁在地上打得血淋淋的, 哭声都渐渐无力起来。

  正站在院子里的几个人看见杜文过来了,要紧趋过来要问安。
  杜文摆摆手, 瞥了一眼行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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