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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州纪-分卷阅读63


放心吧,我虽然不是个好人,但还不至于欠你这个死人的钱,我会按实数还给你老婆孩子的。
迷龙,你小子有福气啊,瞧你老婆把你给收拾的,真像个刚剥了壳的鸡蛋一样。
现在,我帮你把衣服拉拉平,把头发理理顺,我们一会儿好送你回家。
你老婆很聪明,也很坚强,她能够照顾好她自己和你们的儿子。
我一定会让你的妻儿好好地活下去,没有负担没有心结地活下去。这也是我欠你的。
你的本名不叫迷龙,就像我的本名也不叫龙文章。
你是离开了黑龙江,迷了路的一条秃尾巴龙。
而我,是靠着捡来的东西才活到今天的,一具倒不下去的尸体。
你若是依然找不到的方向,就先去南天门吧,那里的弟兄们都在等着你。
或许,等到我把捡来的都还回去的那一天,你已经与你的爹娘在你来的那条江边,欢聚一堂。
孟烦了:我坐在屋子的门槛上,脑袋抵着门框,身体像没了骨头似的瘫成一堆,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瞪着前面的一团空气。我在发呆。
人类的大脑如果在短时间内一下子受了太多的_0_ci_0_ji,会老实不客气地宣告_0_ba_0_gong。人体的所有器官从表面上看则形如瘫痪。其病发症状就和我现在的德性是一模一样。
早上,一帮子人敲敲打打地给迷龙办丧事,却在迷龙家门口集体掉了链子。
接着,在我那缺德团长的提议下,这帮子人又稀里哗啦地转去小醉家。
结果,我和张立宪在小醉家门口狠狠地打了一架,因为小醉搬走了,而我们不知道她搬去了哪儿。
然后,在打得天昏地暗之际小醉出现了,原来她搬去了街对面。
于是,在小醉家,又是这帮子人秉着毫不浪费的原则,用原先办白事的材料办起了红事。
这帮子人,就是南天门活着回来后,又继续胳膊腿儿齐全一直活到今天的那十个,再加上克劳勃和余治这两个玩大炮的。哦,余治现在和张立宪一样,已经成了炮灰团的人了。
正值我和小醉终于有空单独相处互诉衷肠之际,又是我那缺德团长抓了我和他一起去迷龙家还钱。
在今日第二次站在迷龙家门口的时候,他很勇敢地进去了,而我依然掉着我的链子。
当我在迷龙家门外守着,以显示我还是很有义气的时候,我看到了不辣。
因为伤了一条腿而被我们丢在南天门的不辣,我们这些天发疯一样到处找都找不到的不辣,缺了一条腿却蹦达得比所有人都快都欢畅的不辣,成了禅达街头一个叫花子的不辣,和一个日本兵叫花子做了朋友的不辣,要带着他的朋友一起要饭要回湖南老家的不辣。
终于远离了这场战争的不辣,终于远离了我们的不辣,终于自由自在的不辣。
还没从不辣给我的_0_ci_0_ji中缓过神儿来,我便看到了我的团长。
他不缺德了,他快死了。
几十分钟前,我看着他活蹦乱跳地走进了迷龙家。
几十分钟后,我看着他在巷道里奄奄一息地挣扎。
现在,他躺在我身后屋内的吊床上,正唠唠叨叨一个接一个地数落着炮灰团的所有人。
如果不是亲眼看着,他在我和全民协助现学现卖弄出来的乱七八糟的药剂中,死去活来乃至深度昏迷,我绝对会相信他此刻的神智正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和他正在全民协助的住处里,因为他“临死前”坚决不肯去医院。
他中了毒,他在用自己的命保护给他下毒的那个人。
我听着他昏迷中的呓语,此刻在他的那个世界里,他的团还在,他的炮灰们还在。
他依然坑蒙拐骗地给迷龙开欠条,迷龙的老婆和儿子依然在禅达的家里等迷龙回家。
我一边呆呆地听,一边呆呆地想:如果,他能永远这么昏睡着,如果,他能永远待在那个世界里,该有多好。我的团长。
龙文章:迷龙这小子又犯混了,他闲得没事去玩人家崔勇的马克沁也就算了,居然还想让豆饼做枪架,他当马克沁是他的捷克啊。
豆饼这孩子也实诚,直说“末事,末事”。废话,等把五脏六腑全震碎了再有事就晚啦。
弟兄们一边臭骂迷龙一边把他踹进咱团的禁闭室——我用白石灰在祭旗坡的草地上画出的一个圈。
迷龙被关在“禁闭室”里还敢嚷嚷直“刚才都谁踹我的我可看见啦,等我出去我非整死你们!”。
蛇_0_pi_0_gu挥着那把菜刀“别等他出来啦,我们一起冲进去,把他宰了我给你们炖汤喝!”。
迷龙一看大事不妙,这个臭不要脸的立马就成了个戏子,打躬作揖扭腰摆臀地又开始嚎他那东北二人转。
兽医背着手直摇头“哎呀哎呀,这才从禅达回来一天,就又想他老婆了”。
不辣涎着脸凑过去“老头儿,你也想喽,那我给你唱一段,要不要得?”“滚滚滚!”。
老麦问我“死啦师傅,我给你的那个礼物你还留着么?”。
我掏出那张扎满了大头针的照片“我才不会给你学中国老太太的机会。这些个_0_jian_0_ren不都在那里活得好好的吗”。
我想让他看正在撒欢闹腾的那群_0_ren_0_zha,可是,怎么忽然一个人都没有了,那么安静,人都去哪儿了?
我转过头想问老麦,却发现,只有我,独自站在祭旗坡的山顶。
渐渐的,周围起了雾,越来越浓,越来越重。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的世界里,只有白色,无边无际的白色。
有人正在对我说着什么,很纷乱。渐渐地,与我心里正在发出的声音清晰的合而为一: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我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拥抱着这片白色。
我很想你们,我的袍泽弟兄。
“团座,喝杯茶吧”。
我睁开眼,雾退了,白色没有了,祭旗坡也消失了。
我坐在迷龙家的客厅里,面前放着一杯刚刚沏好的普洱茶。
我闻着并不单属于普洱的浓郁茶香,隔着飘渺蒸腾的热气,看着一个忙家事的女子和一个玩耍的孩童。
这是迷龙的家,这是失去了男主人的家。这里住着没有了丈夫的妻子和没有了父亲的儿子。
这里的男主人,她的丈夫,他的父亲,都被我偷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现在,这个贼能做的,是喝干这杯茶,离开这个家。
把所有的不幸和苦难都一起带走。
孟烦了:不辣拒绝了张立宪费尽心思,才为他求来的北上车队中的立锥之地。
他说车上没有他那个日本兵朋友的位置。
他说这不算是白费了我们的力气,他说我们为他做了这件事以后,就不会再“不得过”了。
他说他不带着他的朋友一起走,他就会永远“不得过”。
“不得过”啊“不得过”。
不打鬼子“不得过”,打放下武器的鬼子“不得过”。
不上南天门“不得过”,上南天门活着回来“不得过”。
有个人不自己送上门去喝毒茶“不得过”,我不在门外等着这个去找死的人“不得过”。
不过我想现在最“不得过”的是我面前这堵马上就被我成功抠通了的土墙。
他定时定点定量地去喝毒药,我定时定点定量地在这里抠墙,全民协助定时定点定量地帮他解毒。
他活着是为了进那扇门找死,我活着是为了等他找死完从那扇门出来,全民协助活着是为了让他下次再进那扇门找死。
我也不记得他到底从那扇门进进出出过多少次了,不过禅达的人似乎对我的抠墙行为已经见怪不怪,因为常常有人路过的时候还会过来跟我打个招呼“又来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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