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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之友-分卷阅读466

除了帮家里一把,尽力别让家族跌进深渊,还有什么办法?
  行归于周的混乱与胶着,和想象背道而驰的天下趋势,一切都在疯狂的消磨着他年轻的心。还未弱冠,他都觉得要有几近麻木了。然而他还要不断提醒自己,是要来讨船的,没有船,言玉打到建康,郑家要死路一条。
  他绕开这个话题,低头道:“不如先去看看船,这边我还要跟本家传信,你既然说了能有船底能有水密舱的工艺,我也要亲自去看看。”
  崔舒窈曾经是对他没有过什么好脸色的,但郑、崔两家常在一起玩,前前后后他们二人在宴上见面也有十几次。外人可能觉得他们认识的莫名奇妙,舒窈却觉得好歹算个故人,那时候郑翼暗示她的话,她大多是因为震惊家恼羞成怒,却并不觉得隔膜。
  而如今才是深深的隔阂,如江水隔开大邺与南周一般。
  她抬了抬手,有些累了似的扶额道:“好,我叫手下掌柜带你去看吧。”
  崔舒窈没有亲自去船厂,她不太爱这样大张旗鼓的去自家营生下头去,也不想再去为郑翼亲口推销自家出产的大船了。
  她与郑翼,一个是唯一造巨船的,一个是极其需求的,只要谁都别太过分,这生意不会不成。
  郑翼愣了愣,抬起头扫了她一眼,拱手行礼告退,临着推开那道门,忽地转过头来:“当初我是真心的。不是因为郑崔二家联姻,更不是为了什么别的。”
  崔舒窈转过脸来,袖子滑下去露出一截手臂,道:“嗯,我知道了。”
  郑翼又想开口。
  舒窈笑:“都没多大年纪,就别说什么当初当年之类的话了。”
  郑翼也陪着笑了,半晌道:“回不去的事儿,才说当初。暂告辞,我先去看船,回头再与你细说要的量。”
  他推开门大步走出去,外头那年轻的沈掌柜,直鼻长面,眼窝较深,瞳孔跟流着光似的,深深看了郑翼一眼,唇角微微扯笑,引着郑翼朝楼下而去。
  他往外一路走,上了其他的小船,沿江朝涪陵的船厂而去,一路上心里头却颤抖不已。
  这既是因为见到舒窈本人。毕竟少年时期喜欢一个人的时间和机会并不多,有那么点忘不了的意味。不过也更多的与她口中吐露出的话语有关,她说了五姓之中另外一方辛辣且让他无法反驳的看法。
  冬季的涪陵绿意少了些,勉力还留存青山绿水,灰蒙蒙要下雪的天空下,天地如泼了水的墨画,落了几滴清浅的石青石绿,凉风吹拂,郑翼却站在船头兀自发呆。
  他从小读史长大,读的两手捧的是刀枪滚血、尔虞我诈与成王败寇,再看着眼前郑家的境况,难免将这套史学告诉他的“真理”带入现实。
  从祖上郑众于北匈奴单于面前拔剑欲自刎,五百八十年过去了,单于大怒将他软禁,他绝食几日,誓死不从,其中如何出使向北,如何在艰难境况下发现南北匈奴联手叛汉。这故事郑翼小时候听过许多许多遍,而在大宗的史书中,却只简化成了短短一行“郑众出使匈奴,抗礼不屈,幸得脱身南归,是固可谓不辱使命者矣”。
  怕是几代世家祖上或拼死抗争、或破敌守边、或经学满腹的荣光叠在一起,篇幅不及他们一场持续几年的动乱将在史书上占行的十分之一。
  往后,照单全收的史书却并不是万能的,弘文馆足足七座院子无数库房的邺史上,会有人写殷胥如何被薛后偷偷藏在三清宫长大的台面故事,写肃宗四子诡谲狠辣的争斗与万贵妃惨死林皇后被贬。而这几个女人的苦楚只会化作零星几个字,更不会写肃宗几子躲在东宫一起看书吃汤团说悄悄话的那夜生辰。
  殷胥不择手段,登上皇位,谋害所有绊脚石,邺史中这一段要占三袋卷轴。但殷胥当真是不择手段之人么?郑翼认识他几年,觉得当初退出端王的势力,既不帮他,也不想害他,或许是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选择之一。
  殷胥默许永王留下性命,甚至允了他入军打仗凭军功毫无障碍的升官;命太医捞回睿王修的性命,并鼓励他活下来,送他出宫真的实现愿望做游侠,怕是都会被曲解成迫害和逐放。
  这些他没有说过话,没有颁过旨意的细小善意,如漏下的细沙,绝无多少能留在史书字里行间,但这些就不存在么?
  郑翼想起上个月他去拜访何先生。
  何先生自一年半以前,便不与何家来往。
  期间他想修撰一部真正的南周史,写了个开头之后,内战爆发,南地的境况要是真实写来,是满本的尸横遍野、成王败寇。他还就如实写了出来,建康的朝廷看后焚毁,将他逐出建康皇宫,然而或是巧合,或是……这些文人内心最后的底线,包括言玉在内的五公在不知道对方的情况下,偷偷资助何先生,助他撰史。
  而后何先生再搬回了建康,被“软禁”在宫内,实则是撰史,这五公大抵也是知道了大家都做了同一件事,就当是守一个秘密,没有人再提过。
  郑翼去拜访时,何先生长须散发,院内喂王八,看见他忍不住唏嘘提起了几句当年读书的破事儿。
  他没拿写的卷宗给郑翼看,怕是直到他死了,都不会给行归于周任何一个人看。只是感慨道:“我写了一辈子诗,怎么最后想着写史了。有时候想想,大抵就是在无论哪个时代,在你上位来我登权的背后,是也有很多很多无言的智慧、无私的牺牲和无畏吧。我自己没有这些东西,总想向先人寻一些。”
  许许多多或悲壮或令人感动的往事,在历史上的长河化作闪光,而后被疯狂增长的尔虞我诈越磨越碎,从一段段往事,到一行字句,到四字,甚至到无声。然而却仍有无数如明灯一般的故事,其光亮是鲜血刀光掩盖不了;有多少充满善意与道义的往事被埋葬,就有多少在今世今生诞生,保持着火光不断。
  何元白蹲在地上,把他湿冷院子里乱爬的大王八翻了个,道:“要真算来,我倒是最想能写大邺的历史——纵然我不该这么说,显然大邺的历史是写了要人痛快地,要人心生豪气、为之落泪的。可总要有人来知道南边发生了什么,要让后人知道,我们这些人确确实实是做了些什么。边写边脸疼难受,而后再要刺痛别人,要后头的人别重蹈覆辙,也是写史的意义吧。”
  而南周大范围战乱已有两年,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他这样大肆购买船只,在建康附近和言玉的大军厮杀,不知道南周还要这样不安定多少年。他们已经被甩在大邺之后一截了,未来难道也要这样下去?
  郑翼也不禁陷入了迷茫。
  于舒窈而言,刚刚一番话不过是气话,她没有太放在心上。
  她忙得很,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郑翼之所以千里迢迢来买蜀商的船,也是因为舒窈如今手底下造船技术已经很成熟了。前头贺拔罗为朝廷造出船只,传言有水密舱和升降桅杆技术,舒窈偷师不来,只得要手下工匠拼命研究,为此砸了不知道多少钱。
  幸而这技术也不是太复杂,她手底下大船的水密舱技术也已经相当成熟,基本上对外售出的大船都是有六到八个舱区,防止受损后立刻沉没。卖一些动过手脚的给郑家显然是最好的办法,可郑翼也是个人精,他必定会仔细检查。
  舒窈想着,便打算让后期实际运送给郑家的船只中,底部将几处外部看根本无法检查的榫卯结构做的稍薄。若是他用这个战船与言玉的大军打仗,就绝对不会出问题,两家大肆厮杀吧,战船是消耗品,说不定他还需要再来买船。
  若是战争之后还有残余,用到了未来跟大邺的冲突上,她就将那几处薄弱结构的位置告知朝廷,让朝廷的战船在水面下船头位置接上铁器,专门去对撞那几处薄弱位置。
  不过为了要让郑翼不怀疑,她还很有必要故意抬价,装作不愿等等。
  她当夜有必要去跟手底下几位掌柜商议此事,毕竟从金额上来看,这也算是他们经手过的最大一笔单笔生意。夜聚涪陵最繁华的河岸之上,连着十几艘大船画舫都是蜀商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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