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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离了宫-分卷阅读52

有时候想一想,他这样的人,无牵无挂的,又不怕死,能走到后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得知他即将被遣散出宫的时候,他只是惊诧了那么一下,很快就坦然地接受了这件事,他既没有不舍,也不担心未来,因为再不济他也不可能混的比小时候做乞儿更可怜。
  收拾好他的包袱,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紫禁城,在外面东奔西走一段时间,得了机会进了王家做奴才,过上了另一种伺候人的生活。
  不过说实话,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低人一等的奴才,虽然做的是伺候人的_0_xia_0_jian活,可他觉得他不属于任何人,他只是他自己。假如他想要摆脱这种生活,他随时能摆脱,大不了一无所有,这有什么可怕的。那些被人伺候的主子才是真的过得不是自己,他们没有一日不担心自己会守不住手上的名利,他们害怕失去。他们看不起别人,又担心别人看不起他们。
  王远顺觉得大多数人都活的不自在,或许他们不愁吃不愁穿,但是他们同样有许多顾忌,而他王远顺,伺候人只是他的选择,这是他的生活方式,去观察别人的生活,一如他跟着老乞丐趴坐在地上观看来来往往的人群那样。
  然而他有时候也会分不清自己的这些想法是不是在骗自己活下去,因为他好像没有牵挂,也没有什么追求,他的那颗心,好像从来没有为哪件事或哪个人鲜活活,直到喜鹊走进了他的生活。
  喜鹊是王二少爷带回家的,听说王二少爷那天赌钱手气好,心情很不错,见喜鹊名字喜庆,长得又乖巧,是个有福气的人,便买回府了。不过喜鹊在王府的日子并不好过,因为她的存在还不如王二少奶奶房门前鸟笼子里的那只黄莺。喜鹊白天要做丫鬟,做府里最_0_xia_0_jian的活,晚上要在二少奶奶跟前伺候,二少奶奶眼里最容不得沙子了,她每次见着喜鹊,就跟见着在外面花天酒地怀里抱着别的女人亲热的混账丈夫一样恼怒,她将一腔怒气撒在喜鹊身上,二少爷不归家的时候,她就用针扎喜鹊,二少爷归家的时候,她就让她跪在门前。
  王远顺见过喜鹊很多次,有时候是看见她在刷夜壶,有时候是看见她被二少奶奶骂,有时候是看见她低着头从自己面前匆匆路过。不过不管是哪一次,他都没有将她放在心上,直到那一天,他被王府的其他人围起来嘲讽的时候,喜鹊提着一个夜壶走了过来替他解了围,他这才记住了她。
  “姑娘是二少奶奶房里的新来的丫鬟吧?”王远顺隐约记得她似乎叫喜鹊,在犹豫要不要称她一声喜鹊姐姐的时候,喜鹊就开口了。
  “是啊,我左右不过是个姑娘,就该做_0_xia_0_jian的丫鬟。”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到喜鹊眼中隐忍的泪花。
  王远顺眼尖,注意到了这一点,而且他很快就明白了喜鹊为什么听到他说姑娘两个字会那么不自在——那时妓馆中的女子都称作一声姑娘,怕是他一声姑娘勾起了她的许多伤心事。确实是这样的,后来他们相熟了,喜鹊向他坦露真心提到过,她在妓馆里做清倌时是上处之妓,住的是房间有洋式桌椅,衣架衣柜梳妆台都少不了她的,有客人来打茶围,递茶献瓜子就能得铜元五十枚,虽然没有面子,但是过得要比这里好。在王家,她谁的吃的穿的,都不如做一个姑娘好,干最脏最累的活,还要受人羞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所以当她看到王远顺被人欺辱的时候,仿佛看到了自己在受人折磨,便忍不住出手帮助了他。
  两人结了缘后,常有来往,正所谓同病相怜,两人深感世道艰难,真情难觅,互相怜惜,情谊一日比一日深厚。阴差阳错之下,喜鹊本着向爱人倾诉的心情,告知了王远顺她的家庭,她的姓名,还有她的种种过往,由此才有了与亲人重逢的机会。
  赎了喜鹊出府后,王远顺便换了一个叫法——宝珠,他们在崔福安的帮助下,有了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房子,虽然小,但正合适。没有需要伺候的主子,没有旁人的嘲讽,也没有孩子,他们与世无争的住在那一方小小天地,直到年华逝去,老得走不动路,牙齿掉光,只能吃稀烂糊软的东西,然后离开人世。
  王远顺从小孤苦伶仃,性子寡淡,又没有别的男人那般雄健的身躯,完整的家庭,甚至还是一个有缺陷的太监,看上去似乎注定了要孤苦到死,但是在喜鹊眼里,相比于王远顺,她从前见过的那些男人都太健康,太勇猛甚至太正常,她受不了那种男人,也应付不了那些男人们某种强烈的要求,所以王远顺于她而言,不仅仅是患难与共,还有一种体谅,一种和谐。
  两个不幸的人,觉得此生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彼此了,一个觉得遇见了希望,一个觉得遇见了余生。


第54章 番外
  李海全死的那天只有崔福安一家守在跟前, 他从前虽然收过不少学徒,可那些学徒们都学有所成,如今正不知道在哪里快活呢,也就只剩下掀不起风浪的崔福安还与他有联系。
  “福安, 你, 你一定要记得将我葬在蔻…兰…旁边, 唉,唉,我这一辈子,实在是,无趣的很,也只得了“无缘”两个字, (咳咳)做孩子的时候与父母无缘, □□人的时候与妻儿无缘, 做领事的时候与功名无缘, 什么都不是我的, 我也不强求能留住什么,死后能与她同穴是我现在唯一的愿望,福安,你千万要答应师傅这件事,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等得太久了, 或许这两天我就能下去见她!”李海全用尽他最后的力气, 颤抖地握住崔福安的手, 他苍老的手上是布满老人斑的松垮的皮肤,与崔福安还算年轻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一眼看到了岁月的痕迹。
  崔福安伏在李海全床头,一只手盖住被李师傅握住的手,哽咽道:“师傅,您别这么说,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这时候还,还跟我贫嘴,我的身子,我,我能不知道吗?就这两天了…”李海全说上半句话就要喘一喘,胸口的痰积到到喉咙口的时候,他便咳嗽几声,喉头滚动几下,想侧身将一口浓痰吐在地上,可是他没有力气了,那口浓痰最后留在了他的胸口。
  他老了,又无妻无儿,活着成了一件很艰难的时候。不管是对谁,他都是一个麻烦。他实在等不及要结束这样难过的生命的了,草草交代完后事,他便闭上了眼睛,省下点力气回忆他的一生。
  他的一生并没有什么波澜,让他揪心的只有那个叫蔻兰的宫女。蔻兰是他的同乡,两人同时入宫,不过刚开始几年一直都没有什么来往,后来蔻兰快到出宫的年龄了,李海全这才跟她开始打交道,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生了情,结成对食,在宫里互相扶持。
  虽说宫里不让结对食,可暗地里结对食谁也拦不住。李海全知道身边哪些人结了对食,这种事情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有伴的人就是不一样,他们的眼睛里多了一种叫希望的东西。要是哪个人本来一直都是扁嘴,眼神像黑夜中黯淡的水,突然间嘴角上扬了,眼睛里有光了,那么他不是升官发财了就是找着相好的了。
  都说他们做太监的最是薄情,为了混饭吃,子孙根都可以不要,可是他们对自己的相好最重情义了。一旦认定了对食了,就会好好护着她,处处照顾她,哪怕她做错了事,甚至给他们戴绿帽子了,也不会把气撒在她身上,大家好聚好散。
  李海全的回忆里装满了曾经红墙绿瓦中的那个人,他念着她的一颦一笑,将一颗心投在了回忆里,他已经对身边的人没有半点留恋了,哪怕他的徒弟就跪在他的身边,他也不愿意花去剩余不多生命去看他一眼。他没有等到其他徒弟们赶来,就在回忆中离开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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