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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第一钗-分卷阅读96

几本起居注而已,本子上没有名,但看内容,姑且只能用起居注来称呼。
  他的眼神却再也无法从那几本摞得工工整整的起居注上移开,伸手取出最下面的一卷,在掌心掂量,这厚重的一本,翻开第一页,娟秀端方的字迹映入眼帘。
  王修戈总不至于认不出,这是姬嫣的字。他曾看她写过。
  如今一想,原来当年在东宫之中,他们之间也曾有过亲密无间的时候,他抱她在膝上,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关于东宫的账目注解,却总想使坏掐她腰肢,害她字也写不好了,又不敢发脾气,小心翼翼地同他求饶。
  原来那时候,他其实就有了想要作弄她的心思,不是后来才有。
  再看着熟悉的烫眼的字迹,却不禁眼眶微酸。
  这第一页,是姬嫣初入东宫时所留下的。
  ——皇上降旨,册我为太子妃,今夜,心怀忐忑,嫁入东宫,得见良人。
  底下又有几行小字。
  ——夫君容颜如画,英武不凡,是我平生仅见。可他待我,眼神淡薄。他会知道,我其实偷偷喜欢着他,已经很久了吗?可是我不敢说。
  他诧异地看着上面的字,分明是她的手笔,可却又不是像是她能说出来的话。
  原来,他一直奢求的,她不是没有给,而是害羞给,或许后来想给,却被他亲手掐断了机会。
  原来,她是喜欢他的,比初见更早,在那个他觉得已称得上惊艳的洞房花烛之前。
  第二页,又是一天。
  ——今日入端云拜见皇后,为之奉茶。
  下面又有一行小字。
  ——我原以为,夫君他连“周公之礼”都不知为何物,情窦未开,对拿下他这件事信心满满的。可是伏海告诉我,原来他有过喜欢的人,那些白盏菊的主人。心情不佳。
  王修戈敛容,微微带一丝怒色,伏海这……在她跟前还说过什么?
  再往后翻。
  几乎每一页都是这样的内容,一行记录正事,无比严肃正经,到下边的小字,就藏满了女孩子羞怯的不能对人言的心事。渐渐地,他开始只看她写的密密麻麻的小字。
  从罚她禁闭一月那天起,“夫君”成了“殿下”,后来成了“皇上”,便几乎没有再变过。
  ——我不知道白盏菊对殿下是这么珍贵的花种,如果知道,就不会让嬷嬷动它了,现在他走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关着禁闭。好想回家看一看,新妇应该有归宁的,我没有。
  ——今天处理了几个袁皇后派过来的宫人,我知道殿下不可能喜欢的,我得帮他肃清东宫。母亲教我做事三思而后行,我以前总觉得自己很笨,可是现在我发现,其实我可以。我什么都可以学,而且我能学会。
  他一页一页地翻过去,那上边写满了少女心事。
  所有说不出来的话,她全部留在了纸上。在潘氏出现之前,她的起居注虽然经常有些小抱怨,却不会如后来那般灰沉。是他,毁了那个无拘无束,喜欢自由,却为了他甘愿放弃自由的女孩儿。
  ——他今天刚刚回来,有点生气,是因为我私下里见了云回哥哥吗?这算是吃醋吗?可是我发现,他其实有点儿面瘫,我看不出来他生气为那般,我不敢说话。
  ——我居然落水了,当着大家的面掉进了水里!好可怕。小时候兄长教我游水,我为什么不学呢?还好殿下救了我。他把他的衣裳给我披上了,还让益王殿下向我道歉了。其实益王只是顽劣,也不是想害我。
  ——晚上殿下哄我,要带我回家。可是他知不知道,我盼着这一天已经很久了,都快有一年了。
  成婚之后没有几天,他就被烈帝一道圣旨调去了河间处理疫病防止蔓延,确实待了半年才回来。
  原来她表面温柔贤淑,什么都不说,私下里却是这副性子。
  不知不觉,王修戈发烫的双眼微微上扬,唇角也慢慢勾起。
  ——殿下进山打猎,不忘我怕冷,给我猎了一头虎,用它的兽皮给我做了一件毯子,挺好用的。就是,多少有点儿危险了。我不敢说。
  ——殿下又要前往北夏,这是比猎虎更危险百倍的事情啊,朝中竟无大将。我其实不想他去,然而,也只得如此。殿下是万民之殿下,不是我一人之殿下。
  后来便是他前去战场之后,她记得越来越潦草的心事,但有一些还是令他引起了注意。
  ——殿下贵为太子,将来亦将成为帝王,想来是不会是属于我一人的。不知为何,近来总有预感,他的心,终究将会落在别的女子身上。我想那大抵也没关系吧,无心我便休,我只要做好太子妃,不给家族丢脸面就可以了。何况,现在还没有呢,将来的事将来再去想。
  ——成婚两三年了,与殿下却是聚少离多,一直没有子嗣。皇上和皇后对我几番敲打,说殿下并不钟情于我,教我设法好留住他的心。皇后说的话多半是违心的。然而,我也忍不住想,为什么呢?是否我们根本没有缘分?
  一声叹气仿佛夹杂在里边。
  甚至隔着时光,惊动了此刻翻看着起居注的自己。
  王修戈甚至也开始想,倘或,那时候他们能有一男半女,是否今天亦会有所不同?倘或,他们能有一个女儿,像她的女儿……
  眼眶又开始发烫。
  “如果”二字,果如泓一禅师所言,这事上最难参破之事,最不可得之无奈。
  再往下,便是阴霾的开始。
  起居注已经换到了第三本。
  ——当我满心欢喜与期盼地等待着丈夫从边地归来,却见他怀中锦裘里,躺着一个陌生女子。我虽不问,但我猜得到,那女子是谁。我曾自以为是,觉得天长日久,他终会喜欢上我,我也以为自己做到了一半,但今日我见到他那般紧张潘娘子,我突然悟了,原来喜欢和不喜欢之间,是条难以逾越的鸿沟,我跨不出去,他也迈不过来。
  从这里开始,字里行间变成了灰色、沉郁、压抑。
  他合上起居注,闭目做了许久的深呼吸,直至心境有所平复,才敢再次打开。
  起居注上,她接着写。
  ——当我看见潘氏身上那些伤痕之时,其实我早知道有这天,也知道太子终究不可能属于我一人,但心中还是那么难过。看来我在他心中,由始至终只是顶着一个空有其表的头衔的碍事之人,我明白了。我再也不稀罕要他的感情了。
  他的胸口一痛,仿佛被什么割了一刀。
  目眦欲裂,几乎不敢再往下看。
  越往下,越是沉郁、晦暗。
  直至那天。潘氏小产。
  ——我又一次被关了禁闭。依然是因为她。但我知道,她的小产与我无关。我用冷水浇遍全身,让自己生病,借口找来了太医,问清了事情的原委。原来,潘氏居然这样用心险恶之人,她要的绝不仅仅只是一个贵妃之位,她要的,是我死,她做皇后,不惜喋死婴的血。那个男人,可知道这一点,如果他知道了,可还会满心满意地爱着他纯洁无瑕、善良柔弱的贵妃吗?
  至此,他已经从“夫君”,到“殿下”,到“皇上”,完成了“那个男人”的蜕变。他看着起居注上的小字,无言地困坐在榻。
  那天,她拖着病体,怀着最后的一丝希望,找来他。
  可他却说了什么?
  他说,可以没有皇后,不可没有贵妃。
  那天那句话,他承认有生气、激将的成分在,想迫使她承认,她其实内心嫉妒得发狂,因为爱他如命,他幼稚荒唐到居然以为会是这样。其实她的心早就已经伤透了,对他封闭了,就算后来姬弢与林夫人不死,她心上的伤,也无处缝合了。接连的打击,她那时心中,该有多绝望?
  他不敢再往后翻。
  而后边,终究还是被翻开了。
  没有一个字,只是一笔饱饮墨水的痕迹,力透纸背,由上而下几乎将纸张划穿。
  之后,也再也没有一个字,仿佛时光在此刻,戛然而止。
  他颓唐无比地将起居注慢慢关上,压在胸口,慢慢地朝着她曾睡过的榻倒了下去,仿佛终于可以在此入眠。
  当他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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