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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缘-分卷阅读357

佛被攥得死死的,比那胸前的伤口更痛,直令他喘不过气,几欲窒息,冷汗从他额上冒出,千百种滋味涌上心头,竟令他一时茫然,仿佛午时三刻在菜市口待问斩的犯人,分外难捱。他勉强移开目光去瞧香兰,只见香兰背影一动不动,仿佛入了定的老僧。
时光仿佛凝住了,林锦楼心里如一波一波翻江倒海的浪头,每个念头都将他冲得颓然无力,这样要命的东西落在香兰手里,倘若她以此离开他呢?毕竟她这样心心念念要离开林家,这一番大难遭遇,她早已对他恩重如山,这样娇弱、爱哭、甚至偶尔会怯懦的女人,每每做出令他侧目之事,竟让他觉着自己渺小而卑微,继而对她生出羞惭与钦佩之心,这是他一辈子都未曾尝过的滋味,倘若她要走,他又有何颜面再要挟威吓她?
香兰忽然把头埋在膝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却竭力忍住不哭出声。片刻,她抬起了胳膊抹了抹脸,林锦楼牢牢盯着她,双手竟不自觉微微颤抖,却听“哧哧”两声,香兰竟将那几张信笺撕成两半,旋又撕得更碎,而后起身走到湖边,把碎纸扔进方才赵月婵落水砸出的冰窟窿当中,沉默的看着冰水将信笺上的墨迹晕染成一团一团,最终模糊不见。直到等最后一片纸屑沉入河中,香兰方才转身往回走。
林锦楼见香兰两手空空走回来,心里不由松了口气,可紧接着又有一块更重的石狠狠击在他心上,仿佛他听见“哗啦”一声,心里头什么东西碎了,他喉头发涩,双目泛酸,悄悄别过脸,一滴泪顺着他眼角滚下来,落在他身下的大毛衣服上,留下一团圆圆的水渍。
香兰将赵月婵尸体拖到一旁,看着赵月婵的脸,良久说了声:“你的大礼,我刚刚撕了,就当没有这回事罢......我对你没有恨也没有厌了,倘若我活着,必来收敛你,好走罢。”言毕将赵月婵的那件湿哒哒的斗篷盖在她头脸上。
这个恶毒且自私的女人,临终时其言也善。香兰立在赵月婵的尸首旁,双手合十,诵了一段经,忽听见咳嗽声,知是林锦楼醒了,连忙转身过去,俯下身道:“大爷,你怎样了?”她去握林锦楼的手,只觉那双手冰凉。
林锦楼又咳了两声,掀起眼皮,只见香兰头发蓬乱,脸仍肿的高高的,因方才哭过一场,这会子被风一嗖,又红又紫,眼睛好似核桃一样,他怔了怔,盯着香兰瞧了又瞧,仿佛看不够似的,此时阵痛袭来,疼得他一阵痉挛,咬牙忍住_0_shen_0_yin,费力道:“金陵书房里左边儿的博古架子上放着个黄花梨的木盒,开锁的钥匙在书案旁边青花瓮里头......那盒子里有十几张田产地契......”
香兰呆呆道:“大爷,你说什么呢?”
林锦楼浑身颤得厉害,方才他闭着眼,只觉意识若有似无,整个人恍若抛掷巨浪中的一叶扁舟,几番沉浮,总以为自己已死了,可睁开眼,却看到自己还活着,他怕再不交代就要这样一睡不醒,艰难的摇摇头道:“听我说……那些田产地契是给……给你的……”
香兰眼泪不由滚下来,攥着林锦楼的手,哽咽道:“我不听,谁稀罕你那些破房子破地……”
林锦楼扯了丝无奈的笑:“是啊,爷给你的,甭管贵贱,你都不稀罕……”
香兰抹了抹眼泪道:“我只想让你好好的。”
林锦楼忽然不做声了,他盯着香兰低垂的脸看了许久,他瞧不明白香兰的神情,她两汪深潭似的眸子里闪着难解的光芒,既满含温柔深邃,悲伤且珍贵,恍若星辰璀璨,他不明白当中深意,原先从未有人这样望着他。
他手足无措,刚要说话,香兰忽点住他的嘴唇道:“嘘,有马蹄声。”言罢站起身,将芦苇丛轻轻拨开四下张望,只见一队官兵正由远而近从山上奔下,为首之人骑着高头大马,一袭玄色貂鼠大氅,正是威风凛凛,不是袁绍仁又是谁?
香兰立时大喜,低头对林锦楼道:“是永昌侯!”一面提了裙子往外飞奔,口中唤道:“侯爷!侯爷!快来救林将军!”因跑得急,不由跌在地上,此刻顾不得疼,仍爬起来朝袁绍仁奔来。
众人冷不丁见一人口中呼喊从芦苇中窜出,皆举起手中兵刃,袁绍仁勒住马,待香兰离得进了方才辨认出来,连忙甩蹬下马,看了香兰的脸,不由大吃一惊,道:“香兰姑娘,你这是......”又忙问,“鹰扬呢?”
香兰引着众人到芦苇丛中,袁绍仁见林锦楼这等模样,不由双眉紧锁,担忧之色溢于言表,幸而附近便有村子,忙命人寻来一辆驴车,将林锦楼抬到车上,林锦楼将香兰支开,有气无力的招了招手,命袁绍仁到他跟前来。“老袁,你我生死之交,你的人品我信得过。”林锦楼声音沙哑,因寒冷和痉挛不住颤抖,嘶嘶呼着气道,“我万一,我说万一......她愿意从林家出去也由她罢......好生照顾她......”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林锦楼盯着袁绍仁,眼皮开始渐渐阖上,却又强撑着睁开。袁绍仁看了林锦楼一回,心里明白,林锦楼此番伤得凶险,只怕会有不测,若是这样,香兰失了靠山,只怕处境艰难。袁绍仁轻声道:“放心罢。”
林锦楼得了这一句,方才阖上双目,跌入黑暗之中。
袁绍仁将林锦楼送到村中大户家里,一时来了大夫为林锦楼诊了一番,连连摆手道:“此人伤势极重,小老儿乃是个赤脚大夫,倒不敢为这位将军医了。”只开了一剂大补的方子,众人无法,只得给林锦楼灌了参汤水,又把米油喂给他些。袁绍仁对香兰道:“这里离京城极近了,如今仍有流寇未被擒回,留你们在此处我极不放心,再者说,这里也寻不到好大夫,又缺珍稀药材,不如回京城罢。”
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香兰只得答应,幸而离京城也极近了。两盏茶的功夫到了城门口,早有林家的下人得了信儿在此处守着,远接高迎接到家里,三位太医早已在府中候着,待众人将林锦楼从马车上搭下来,秦氏一见长子这模样,眼泪便掉下来,急急忙忙的张罗往屋内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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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5 长辈

众人四下忙碌团团围着林锦楼转,香兰从马车上爬下来,见无自己插手之地,便跟在后面往屋中去,她累得几欲迈不动腿,咬着牙拖着腿进了屋。小鹃正抻着脖子往门口望,一下看见香兰,不由大吃一惊,连忙迎上来,一把扶住,失声道:“我的奶奶,你,你怎么这样了!”画扇闻声赶来,与小鹃一左一右扶着香兰进了屋。林锦楼抬入卧室诊治,香兰想跟进去,却让书染拦下来道:“姨奶奶,太医诊病,屋里有婆子们,连太太都在外头等着,奶奶不如先去暖阁里歇歇罢。”
香兰仍放心不下,书染亲手将她扶到暖阁内,小鹃将一面竹梅双喜的六扇屏风展开拦在暖阁前,放下框外錾铜钩上悬着葱绿撒花软帘,又奔到外头唤小丫头子打水、取巾帕等。这暖阁不大,临窗一条大炕,炕上大红毡条,胭脂色金钱蟒大条褥,石青色织金引枕,左边设一海棠洋漆小几,上摆着茗碗痰盒等物,一盆青瓷瓮里养着两球水仙,喷芳吐香,开得正旺。
香兰浑身泥泞肮脏,头面满是风尘,又冷又僵。画扇早已上前解开她身上的斗篷,又帮她将狐狸皮袄脱了,随手扔在地上,小鹃走进来,手中端着一碗热汤,道:“一直在炉上熬着的姜汤,快喝一口暖暖身子。”香兰接过来,捧在手中喝了一口,不由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口中只管道:“去大爷那儿瞧瞧,他伤势如何了。”
小鹃又出去,片刻回来道:“太医正诊病呢,谁都不让进。方才问红笺,说要把肩上的伤口缝上,眼下小厨房里已煎上药了。”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奶奶,这是……这是怎么了?”
香兰轻声道:“一言难尽,昨晚上京城里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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