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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寒金-分卷阅读110

一丝怨恨。
  长老依旧沉默,犹如入定。
  谢长庚说完话,方惊觉他的话仿佛多了。但是就在说出来的那一刻,他又觉得心里仿佛痛快了许多。
  或许今夜,他来这里,原本就只是想寻个能说话的人,说上几句话而已。他也没真的指望这个老僧替他解惑,或是回应。
  他其实根本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回应。
  他索性坐了下去,坐到了老僧的对面。
  “长老,那个妇人,无理到了可笑的地步。你可知道,三年前我曾追她至君山,寻不到渡船,我冒着淹死做她洞庭水鬼的险,连夜游水,横渡了过去,我想求她再回心转意,长老你知道她是如何回应我的?她竟要我在江山和她之间做一选择!”
  他说:“世上怎会有如此的妇人!真当她是九天神女下凡!便是神女,怕也不敢有她那样的口气。”
  灯油渐渐烧干,火苗灭了。禅房里陷入了一片昏暗。
  “她凭什么如此对我,凭什么……她对我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不过是她想赶我走而已……她可真是狠心啊……世上怎会有如此狠心的女子……”
  黑暗中,谢长庚依旧和对面的那个老僧絮絮地说着话,渐渐地,从起先的不平讥讽的语气,变成了沮丧。终于,他似乎感到累了,沉默了许久,呵呵笑了起来:“长老,今夜我做成了一件大事,我得偿所愿,我极是快活!从今往后,看在那孩子的份上,我不会去为难她,但我谢长庚,不会再多看她一眼了!请长老你替我做个见证,倘若我再做不到,我便……”
  他停了下来,仰卧在这间昏暗的禅室里。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曾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的话。他忽然感到自己又愚蠢又疲倦。
  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将要睡去之时,仿佛看到屋角那盏原本已经熄灭了的清油灯,又缓缓复燃了。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又置身月下江畔,看到了那夜似曾相识的一幕。江渚之上,浊浪滚滚,远处,一条乌舟连夜行船,去往洞庭的方向。他原本以为是那夜偶见的那一船人,待近了,才看清,那个立在船头上的青衣少年,竟是当年十九岁的自己。
  谢长庚吃惊不已,追上去,呼唤他,那少年却似乎陷入了某种冥想,浑然不觉,头亦未回,逐浪而去。
  少年怀揣着野心去求亲,得偿所愿,新婚之后大半年,他才归家,终于看清了自己求娶来的长沙国王女的模样。她不但生得极美,身子亦是他喜欢的,当夜圆房之后,他很是喜爱她,当听到她含羞告诉他,他们从前在君山老柏树下见过面,他还曾帮她救起了一只掉下悬崖的小鸟,他才恍然,想了起来,但也只笑笑,不以为意,觉得这是小女子的一点可爱小心思罢了。
  过了没几天,他就要走了,他的母亲要他纳戚灵凤,他虽有些不忍这么快就和她说这个,但还是去提了,想她若是愿意,最好不过,不愿的话,自己再怎么想个法子去母亲跟前先推脱过去。
  她同意了,他有点意外,也为她的体贴而欣慰,于是纳了戚氏。他知道她不得自己母亲的欢心,受了委屈,却从没在自己跟前诉苦过,对她愈发爱怜,那几年里,除了为应付自己母亲的盘问之外,基本没怎么亲近戚灵凤。
  后来她生了熙儿,他们依旧聚少离多,每次匆匆回来,没几日便又要走。离开家的时候,他知道她母子都很不舍。但他的脚步不能停留。他想着,日后再补偿就是了。
  他的补偿还没到来,她就已经没了。
  因了一个突发的意外,他提前早饭了。转移她母子的时候,被齐王的人抓了。齐王要他用一个重要的城池去换,他没法答应。他抓了齐王独子,想以此来交换,不想齐王还另有个养在外头的儿子,事情一直拖着。他当时在别的地方作战,被战事拖住。后来赵羲泰病死了,这是个意外。他必须要尽快救回他母子了,决定强攻蒲城。他和一直也想要救她的袁汉鼎取得联系,让他和城里的一个被曹金收买的内应里应外合救人,自己调遣军队,去攻蒲城。但是营救出了意外,追兵上来,她为了不拖累他,送走儿子后,自尽死去了。
  她的身子,被他的敌人在城头悬了三日,才在他破城后得以入土。那时,他便不忍,更是不敢去细看她的遗容。他心里清楚,在她还活着的那段时间里,倘若他能为她再多尽心一些,攻打蒲城的准备,不是那么仓促,或许,结果会完全不用。
  他做了皇帝后,知她一定恨极了自己,未能对她尽心尽力。他也是那时才知道,他谢长庚其实是个懦弱之人。他给她大修明堂佛塔,身后事荣哀至极,但却始终不敢踏入她的灵堂去直面她。好几次,他徘徊在外,终于还是放弃。他不但懦弱,更是个虚伪至极的人,不过是以此来求内心安宁,自欺欺人罢了。
  他们的孩子回来后,沉默不言,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觉得自己是爱这个长子的。他后来又得了儿子,但他最爱的,还是他的结发之妻留下的这个长子。
  他知道孩子也恨自己,和他的母亲一样。起初的几年,他也曾试着尽量去修复他们的关系,但这孩子仿佛并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他事情太多了,亦是不敢去面对这孩子那双和她酷似的眼,于是一年一年,日子这样拖了下去。他总安慰自己,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好好补偿这孩子的。他没有想到,因为戚氏的事,竟会惹出了如此的惨变。
  他亦是几年之前,方获悉真相。当时原本怒极,但他的母亲那时已经中了风,神智也有些糊涂,谁也不认得了,只认戚氏一人,日日都要见到她。至多也就几年内的事了。再三考虑过后,他终于还是没有立刻要了她的命。
  他知道他的长子恨他,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是,这十年来,他那个沉默而平静的熙儿,竟然对自己恨到了如此的地步,以至于他自刎在了自己的面前,说不愿再做父子。
  那一刻,在那座幽暗的灵殿里,抱着那个体温渐冷的白衣少年的时候,他的痛悔,无法形容。
  也是那一刻,他才完全地看清了自己 ,他其实是如何的一个人。
  在部下的眼里,他是一个明智上司,在世人的口中 ,他是一个英明的君主,在道学家的歌功颂词里,皇帝以身行孝,是一个足以为世人榜样的孝子。她是他这辈子唯一喜爱过的一个女子,但从他娶了她的第一天起,他天性里的最阴暗的虚伪、凉薄、自私、懦弱和无情,便尽数加诸她身上,淋漓尽致。
  他深深地痛悔了,但已经迟了。
  而他的锥心之痛,这时其实才刚开始。
  此后,他再没有召过后宫。过了些年,他四十多岁,本正当壮,却因国事殚精竭虑,加上旧伤折磨,身体开始败下去。身体痛苦的同时,他剩下的两个儿子为了夺位,相互残杀,密谋逼宫,最后一个死了,一个被他废黜,他扑灭了背后支持他们的力量,在血雨腥风之后,立了自己的一个侄儿做太子。
  他在孤独中垂垂将死之际,回忆自己这一生,仿佛得到了一切,最后却仿佛什么也没留下。那时候,他经常想起自己年轻时香消玉殒的结发之妻,想起和她初遇在君山老柏下时她的烂漫笑颜,还有他那个小时舍不得他走,抱着他的腿不放,却忍着不敢哭闹的孩子,那个纵然那么恨他,到了最后却也不过只是割发断绝父子之情,放过了自己的长子。
  大原朝的开国帝君谢长庚,在生命最后的那段日子里,是在护国寺里,他从前为元后修的明堂里渡过的。
  据说他驾崩之前,手里握着的,是一片送自遥远君山的千年老柏的叶。皇帝遗言是勿要惊扰早年仙去的元后芳魂,帝后分葬,以这柏叶陪葬自己。新帝与群臣不解遗命,但无不照办。只有极少数略知道些当年旧事的人,猜疑皇帝或是担忧元后对他恨意不消,这才不敢与她同穴而眠。后来又有传言,皇帝临死之前,曾命护国寺的高僧为他做法,祝有来生转世,他愿以一切代价,换与元后再续前缘,以弥补今生辜负。正史列传,自不会收录如此无稽之谈,但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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