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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故人戏-分卷阅读16


  沈奚盯着他的袖口看了半晌,那里有血迹。她身上倒没有。
  “穿上西装看不到。”傅侗文打消她的顾虑,他将毛巾放下,将西装外套穿上,衬衫的血迹全都被遮盖住。
  他是冷静的,在给她拥抱之前,还记得要脱下外套。
  
  两人回到特等舱,专属的管家很是关心地望着沈奚。
  “我太太人不舒服,”傅侗文也是一脸忧心,用英语做着交待,“不要打扰我们。”
  “好的,先生,”那个美国人微笑着,替他打开门,“我们随时听候您的吩咐。”
  管家细心地为他们关上门。
  
  沈奚坚持从一等舱走到这里已经是极限,在门关上的一刻,她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膝盖触地前,傅侗文勾住她的身子,打横抱起她。这样的动作他很少做,尤其在心脏病发不久之后,但沈奚已经做到她的极限,他不能再强迫她自己爬到床上去。
  窗帘厚重,又是夜晚,更不透光。
  她被放到床上,傅侗文用棉被裹住她的身体。
  “睡一觉,”他的声音在深夜中,在她耳边,像带了回声,“你没睡醒前,我都在。”
  他的心脏不太好受,怕她察觉,于是将怀表摸出,放到桌上。
  用秒针跳动的响声分散她的注意力。
  沈奚将手从棉被里伸出,摸到他的手。傅侗文没有躲开,任由她握住他的手背。
  “……你杀过人吗?”
  她在求助,心理上的求助。
  傅侗文的手,将她脸上凌乱的发丝一根根捋到额头上,用手将她额头的汗和碎发都抹到高处去。许多的汗,还有头发,摩挲着、润湿了他的掌心。
  “很多。”他说。
  


第九章沉酣戏中人(4) --(4530字)


  傅侗文摸到她的长发后,将用来束发的缎带取下,初次做这种事,没经验,还将她的头发拽断了两根。缎带放到桌上,尾端的玉坠叩到怀表表盘上,脆生生一响。
  他以为她会惊醒,她已然沉沉入梦。
  
  在一晚,他回答的“很多”,被演变成无数的影像。她会看到年轻的傅侗文端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掏出枪放在桌上,嘱人去杀谁,也看到他走过破败的一个宅子,地上皆是尸体。这些幻境,像听人在唱戏文。
  看不清他的面容,全是剪影。
  最后她跟着他的背影,看到他与一位穿着前朝官服,留着辫子的大人说:“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
  听到这句,她觉察出不对。
  这是梦。是幼时所背的书,不该是他的话……
  她转身向外走,过大门时,明明是三寸六分的门槛,却又蹿高了三寸,活生生将她绊倒。这一跤跌得她浑身痛,人也醒了。
  
  裹在身上的棉被束缚着她。
  沈奚想翻过身,感觉到棉被的另一端被什么压住。她睁开眼,被汗水打湿的眼睫黏在一起,模模糊糊地,挡着眼前的视线。
  适应了黑暗,她看到一个枕头竖靠在床头,垫高了,傅侗文枕在那上头。身上衬衫长裤都没脱掉,甚至皮鞋也还穿着,只是将棉被盖在了身上。
  想来是换了干净衣服,却没去处,最终还是在这里休息。
  
  棉被被她方才扯下去,胸前只剩了一个边角,他似乎冷了,在梦中微蹙眉。
  这姿态,好似下一句就要开口责备。
  
  沈奚挪动身子,替他盖上。
  那清隽的脸上,不耐散去。
  他睡着,她看着。
  
  听他的呼吸,还不是很舒服的样子。
  沈奚悄然下床,从衣柜下的抽屉里找到听诊器,又光着脚,爬上床。她戴上,慢慢地将听诊器压在他的衬衫上。手指挨上他衣衫布料,隔着衣服,触得到他的体温。
  心跳声穿过听诊器,撞入她的耳膜。
  寂静的房间,唯有心跳声。
  他的心跳。
  一只手,及时拉下了她的听诊器。
  “是心脏里的血管被堵住了。”
  沈奚抬眼,正对上他的眼。
  冠脉闭塞。沈奚想到了最新的那本医学杂志上的说法,似乎是如此翻译。
  心脏病学的发展始于欧洲,有名的学术杂志也都在法国和德国,这两年前才有了英语杂志。她和几个同学每次拿到都如获至宝,看得不多,自然记得牢。
  
  “你是生下来就这样吗?”她问。
  傅侗文微笑着,摇头。
  她也没有可问的了。
  如果说心脏外科学是荒漠一片,内科就是荒漠中刚才出现的绿洲,小小一片,四周仍是未知的领域。傅侗文昨晚的症状,很像是教授提到过的,冠脉闭塞导致急性心梗。对于这个,教授的乐观口号是,至多三十年,一定能找到有效治疗的方法。
  三十年……那又是何年何月了。
  她低头将听诊器收起来:“现在有不舒服吗?”
  “我很好,”傅侗文调整姿势,从侧卧到倚靠床头,“你好些了吗?”
  沈奚颔首:“我在烟馆,每天都要帮他们扛尸体。你也不用太担心我。”
  经过灭门的人,又怎会脆弱不堪。
  过不去的是心理上的坎,可她从听到他心跳的那一刻,就发现自己都释然了。她要的是傅侗文活着,坚信他是对的,是善的,那么别的都不再要紧。
  
  两厢安静着。
  “随便聊聊。”他说。
  “嗯。”她等他说。
  于是,片刻后,两人都笑了。
  “你在等我起头?”傅侗文揶揄她,“难道和三哥无话可说?”
  沈奚摇头,靠坐在床边沿,光着的脚踩在地板上。
  “上来吧。”他突兀地说着。
  沈奚反应着,明白过来,她将棉被轻掀开,也学着傅侗文的样子,枕头竖靠在床头,和他盖上了同一床棉被。里边仍有余温,她的脚也很快热乎了。
  和方才睡着时不同,此时的两人,是有意识、有共识地同床共被。
  她怀疑,只要傅侗文稍微动一下身子,自己也会犯急性心梗。
  难道此后日夜,都要这样……她脸在发烫,幸好,光线不明,看不出。
  “衣柜里有一床新被,”傅侗文低声说,很是抱歉,“昨夜人不舒服,不想动,晚上再抱出来。”
  “嗯。”她答应。
  两人都是在默认,日后要同床的事。
  就算他不肯,她见过昨夜的架势,也绝不敢放他睡地板。
  “还有一桩小事,”他笑,“在船上,可能要委屈你做一段时间的傅太太。”
  沈奚看着棉被一角,又“嗯”了声。
  “我其实,还算是个正派人,”傅侗文说到此处,自己先笑了,“情非得已,望你理解。”
  他以为她是怕误会吗?
  难道他不清楚,当年在傅家,她在上上下下的人们眼中,早被误会成这样子?
  
  两个人,一床被,又都没了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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