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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故人戏-分卷阅读95

  
  傅侗文向对方一笑,道:“眼下我算是笼中的鸟,直说就是。”
  “三爷言重了,”老者说,“还是法租界医院外的那一桩旧案,三月里的事。”
  果然旧事重提了。
  从初春到夏末,傅侗文和这位黄老板有过几次公开的应酬,礼尚往来也频繁,沈奚还以为傅大爷在医院外闹出来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可现在看,他们不是忘了,而是在等着一个机会清算恩怨。
  
  傅侗文不言不语,端看着他们。
  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并不意外。难怪今日里包房客这么多,又有生意场上的人,也有长三堂子有名的姑娘,原来是要几个见证,找回场子。
  
  老者像怕他误会,解释说:“傅家的事呢,终归是家事,黄老板也不愿搅和。只是当初三爷没打招呼,就去找了另外两位老板插手。看上去是解决了,可这不合规矩,也损了我们的颜面。”
  老者又道:“不过我们也很清楚,丝厂的这个生意,您要是请另外两位老板帮忙,也一定能办的妥当。可三爷却找了我们。照我的猜想,您是想要补偿三月的事,是不是?”
  在这乱世,用一间丝厂换一个人,对任何一个混江湖的人来说都是天方夜谭,是稳赚不赔的生意,谁接了这个活都要烧高香、拜谢财神的。
  
  傅侗文并不否认:“老先生是个明白人,我以为——黄老板也是个明白人。”
  “我明白是一回事,三爷你亲口说,又是另外一回事。”黄老板说。
  “法租界医院的事,让我们被笑话了几个月,也只是要您服一句软,”角落里,整晚没给过好脸色的男人开了口,皮笑肉不笑地说,“三爷,这人生行路难,不在山高水险,只在人情深浅。”
  
  傅侗文眼沉沉,唇边有笑:“黄老板是想要我傅三,通告南北,摆酒谢罪了?”
  老者和黄老板交换一眼。
  “人活一世,谁都会有折腰的时候,我今日是被你们拿捏住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他拎着西装外衣,轻轻抖了抖,好整以暇地搭在了左手臂弯里,“既然黄老板喜欢这一套明面上的东西,你定个日子,我照办就是。”
  方才傅侗文说过,这样被人拿捏,不合他的脾气。
  此时“拿捏”二字,他咬得轻,意思却很重。
  
  老者忽而一笑,忙着打圆场:“三爷只要给句话,就算过去了。摆酒做什么?”
  傅侗文的手,搭上她肩头,食指和中指在无意识地轻打着节拍。这是不耐烦了。
  可沈奚在这里,六妹还在他们手上,无论如何,都是劣势。
  
  风扇扇叶打出的风,徐徐吹着,将烟榻上的白烟吹散。
  屋内出奇地静。
  “替三哥烧一杆烟。”他对沈奚说。
  她心领神会,在众人注视下,走向烟铺旁,从烟榻北面的姑娘手里接过一杆烟枪。她用银质的小挑勺挖出块黑黝福寿膏,装了一筒烟。
  缓缓在烟灯上烧烤着。
  往日她在烟管里伺候的虽是地痞流氓,但越是这种人才会毛病多、要求高,所以比起这里书寓自称先生,只侍奉王公贵胄、_0_gao_0_guan富商的姑娘来说,手势手法更娴熟老道。她的一双手本就美,在忽明忽暗的火苗旁,手指缝透着光,虚幻不实。
  烧出来的烟泡是松软、均匀,一看便是万年熟手,指间生香。
  
  烟榻上的男人离得近,看得仔细:“我就说了,三爷是大烟女人不离身,怎么到了上海改邪归正了?看沈小姐的手艺,传闻不假,不假啊。”
  “身子大不如前,早收敛了。”他说。
  老者陪着笑说:“名医的手最值钱,所以此一杆烟是价值千金,寻常人可尝不到。”
  
  沈奚把烟枪拿回,双手递给他。
  傅侗文微笑着,送到黄老板的眼皮子底下:“往日黄老板为傅家费了心,多谢。”
  话中的意思是:多谢黄老板为傅家的事操心。这烟接了是一笔抵一笔,傅家的事以后都是家事,外人再插手就是自找晦气了。
  傅三公子亲自道谢,送烟,有这屋里十几双眼睛看着,作见证,算是赢回了面子。
  黄老板稳稳接了,呼哧呼哧地吸着,在升腾的白烟里,一挥手:“送三爷下楼。”
  
  傅侗文拉起沈奚的手,迈出门槛。
  候在门外的青年人恭敬道:“三爷,我们没寻到六小姐的尸骨,但小姐有个贴身丫鬟还活着,已经让人送去霞飞路了,您请慢走。”
  


第五十二章浮生四重恩(3) --(4590字)


  两扇门闭合。
  楼下傅侗文的人早等得焦急,看他们平安无事,马上簇拥着两人下楼。
  傅侗文把西装外衣丢给自己人,在楼梯转角处,重新挽衬衫的袖口。他弄妥左手臂的,沈奚替他挽右手。她心疼他被折煞了傲气,悄悄地弄着,不吭声。
  “方才委屈了你。”反倒是他先说了这句。
  这算什么。
  “我过去在大烟馆烧的烟有上万杆了,要真说委屈,那才委屈。你说我找谁算账去?”
  傅侗文幽深的一双眼锁着她。
  “算我的。”他说。
  他紧跟着说:“你过去受的委屈,都算在三哥头上。”
  沈奚只当他说昏话:“和你又没关系。”
  她望楼上。
  
  从这个角度看二楼,还能瞧见那间包房外有人在走动,想到方才对方的咄咄逼人,她心里就不踏实,于是拉他的手说:“先走吧,这里呆着不舒服。”
  “怎么?”傅侗文笑微微的,没有半分吃了亏的颓败,“怕他们出来,再让三哥吃亏?”
  还用问吗?她挽住他的手臂,将他带下楼。
  两个旦角下了妆,穿着松垮的长褂子,一路沿着茶座在走,笑吟吟地和熟客们点头寒暄,在老客们和戏迷们的簇拥下,向外走着,从沈奚身边过去时,见着傅侗文脚步略微一顿:“三爷,有些日子没来了。”
  傅侗文随便应了:“我来了,也不见你们,是名角了,三爷也难见啊。”
  “这话说的,”年长的说,“昔日在广和楼,没三爷捧场子,怎么捧得出我们兄弟两个?”
  他们是被请来上海唱戏的,最后还是要回百顺胡同,广和楼、广德楼才是他们的大本营。对傅侗文的态度,自然要恭敬的多。
  一个女戏子戴着个男士的花呢瓜皮帽,大长辫子留在脑后头,和两个姨太太谈笑风生地要上楼。她瞧见同行站定,不免多看这里两眼,一望见傅侗文的脸,即刻转向,特特来见礼:“三爷。”
  
  诸位跟着的公子们没见过几个名角齐齐追捧过一位爷,都在一旁打量傅侗文和沈奚。
  虽然戏子的身份低,可名角能攀附的都是社会上的真名流,不管是军阀还是青帮,或是王孙贵胄,大小宴席都要邀请他们唱戏,当红的那些个说句话、办件事都比寻常富家公子还要容易。所以他们能追捧的人,必不会是寻常人。
  前头的几人在寒暄,后头的看客在揣度傅侗文的身份,猜想这位“三爷”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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