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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故人戏-分卷阅读112

红光,正照在她眼皮上。她想唤人来关灯,可说不出话,喉咙过了炭火,身子也是,前情旧债从地狱的火坑里被翻出来,烧烫着她。
  到后半夜,屋里的光源没了,她烧得糊涂,在关灯的一霎那以为是火烧着了,翻了身,险些落到地上。没到天亮,有医生来,好像还是她熟悉的人,是西医院里的医生。有人给她喂了退烧的药片,有人给她剥下长裙,在擦着手脚胳膊,等她渥了汗,再换干净的衣裳。
  汗一层一层,不间断。
  沈奚极少生病,更是病来如山倒,天亮了退烧,天昏了再烧。
  
  在迷糊里,昨夜里傅侗文的话颠来倒去,重复着。
  还有许多傅侗文没说的,她也全猜到了。
  他父亲死前,父子两个在医院里为了傅家家产的争执,她还清楚记得,做傅家的逆子也罢,决定做沈家儿子也罢,他傅侗文再绝情,也都无法脱离他前半生身为傅家子孙的身份和儿时长大的记忆。
  他怕她对傅老爷寻仇,他怕她杀了他父亲,也怕父亲会杀了她。
  连沈奚自己也无法预料,倘若在傅侗文父亲死前知道这一切,会选择如何做,会杀人报仇?成为傅侗文的杀父仇人?
  ……
  
  第二夜,她再高烧,半梦半醒里,见到的都是那个以死换自己生的人。
  梦里头,二哥带自己去珠江上找卖艇仔粥的木船,自己一句“妙极”,他便高兴地包下一日的艇仔粥,赠过往的渔家;
  梦里头,珠江江面上有龙舟划来,二哥让她望远处,是洋人的汽轮船,他告诉自己爹爹要回来了,是从西洋、从欧洲带着订单回来的;
  梦里,还有鹅鸭栏码头,沈家的工人们在搬运着货物,她好奇望着,望码头角落里,一个剃头摊位前,十岁的少年在给人剃头,二哥是假洋鬼子,早没了辫子,还要模像样地做了回剃头客,只为满足她近观的心愿;
  沈家有后花园,也有专门摆放盆景的园子,园中路如迷宫,围墙有半人高,墙上摆着一盆盆各式样的花盆景,二哥和一位小姐初次相见,她躲在远处跟着看,被倒背着手走路的二哥瞧见了,他捻着盆景里的一粒碎石子丢过去。迎面的石子,落到她脚前,她惊叫,那位小姐也尖叫,园子里的丫鬟小厮们全乱了,围拢着大小两位小姐,唯有二哥在大笑。
  ……
  
  沈奚的手失了重,从床榻边沿滑落,惊醒了她自己。
  她糊里糊涂地盯着未点亮的灯,回忆自己是在哪。骨头像被人解剖拆解过,再重新拼凑起来,动一动都有酸痛,连自己躺着的姿势都很怪异。她想喝水,矮桌在眼前,摆着茶壶和单个茶杯,一看便晓得是为她准备的。
  沈奚艰难地爬着,翻身,坐在烟榻边沿,揭了杯盖儿,端起喝了口。
  温的,还没凉透。
  
  她捧着茶杯,还沉浸在旧梦里。二哥知晓一切,送走她前事无巨细叮嘱着日后的事,却唯独没提到沈家仇人是谁。连他,也不想自己活着是为了寻仇。
  她怔忪着,好似在劝解自己放下。
  到了今日,傅家老爷和大爷一个不在了,另一个生死未卜,他能做的全都做了。傅侗文有什么错呢?错在生于傅家吗?就像四爷、五爷,他们有什么错?
  可沈家人呢,谁又错了……
  纠缠的生死债,人命债,困着她。
  
  寂寂的空间里,她从天将亮,坐到了日头高照。
  因为昨夜雨停了,窗户也开了半扇,日光顺着窗落在地面上。扇形的白光影里,还有雨潲进来的痕迹,将将干涸,水印子还在。
  
  沈奚怕那扇门打开,怕他问自己,该怎么办。她不知道。
  门缝下,能瞧见透进来的光。她看着看着,眼睛发酸,稍许闭目,就听得脚步声来回走。“三爷!”突然的惊呼入耳。
  随之而来是纷乱脚步声。
  
  是心病犯了?沈奚慌张立身,脚背撞到矮桌上,撞翻了茶壶茶盏。她顾不及这些,把茶杯也扔掉,跑到门前,猛推那扇门。
  门外的日光,刺得她眼睛睁不开,她脚下发虚着,跑出去两步,见着他的影子,一下子扑上去:“你要不要紧?药呢?在哪里?”
  艳阳下,傅侗文因为亲自伺候她一日两夜,人很憔悴,可他站在这里好好的,并没有犯心病的模样,只是咳得厉害。他从昨夜里开始咳嗽,怕吵醒她,才到门外楼梯口坐着。不留神坐久了,起身时眼前发黑,险些摔下去。
  没想到,沈奚竟已经醒了,还听到这动静。
  他低头,看着她红肿的眼睛,看她眼泪和过去一般毫不掩饰的焦急,突然失去了语言能力。何为劫后余生,就是如此了。
  “药呢?快说啊!”沈奚昏头昏脑地在他身上所有口袋里翻找着,完全失去判断力。
  眼前水雾模糊着,她找不到。
  
  她因为惧怕手不住颤抖着,直到被他抱到怀里,还在他心脏病发的假想里沉浸着。傅侗文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前,心脏在的那个位置,沙哑着声音说:“我没事,央央,三哥没事。央央……”
  他下巴压着她的头顶,轻轻蹭着她的发丝。
  这一日两夜,他怕自己推开这扇门,更怕她来推开它。他怕她病好了,想明白了,告诉自己夫妻缘分到此止步。
  沈奚失声痛哭,哭湿了他的衬衫前襟。
  傅侗文抱着她,陪着她,时不时压抑着低咳两声。
  
  他正巧面朝的是东方,上午日头猛烈,照得他睁不开眼。凌乱的黑短发,邋遢的衬衫,还有下巴上生长出来的胡须,都在阳光里暴露无遗。
  听她哭声弱了,他用脸摩挲她头顶的发丝,玩笑说:“三哥这身子,再等两年,也就到头了。”
  沈奚心中一凛,推他,埋怨地盯着他。
  
  他反而笑,两手捧她的脸,为她擦泪,再将黏在脸边的发丝一根根理到她耳后去。最后,他用掌心抹去额头的汗,望着她眼睛,望到那张黑白相片里去。
  “不要走了,三哥舍不得。”他低声说。
  沈奚像要在这刺目的阳光里,把后半辈子的眼泪也流干净,双眸再次湿润,因为哭得太多,眼眶都有了沙疼感。
  “怎么又哭了?”他笑了,静了会儿,又一次说:“是真舍不得。”
  这就是在胭脂巷,他在雪地里点燃那三百响后想说的话。
  


第六十章勿忘三途苦(5) --(3885字)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是新的  日光一点点渗入皮肤,到血液里去,滚沸了她的五脏六腑。沈奚学着他,把他额前滑落的几缕发理到他眉后。她指间到处,现出数根白发,若隐若现,过去从未见过。
  竟是时催少年老,一朝鬓霜白……
  她看着他的白发出神,他并未察觉,仍在等着她的答复。
  
  沈奚突然低头,这里能望见楼下的戏池子,本想借此忍泪,却直接掉在了他的鞋面上。
  傅侗文想替她再擦眼泪,被她躲开。
  “我不走……”
  说完,再道:“我早说了,你就算是赶我走,我也不会走。千错万错,都不该是你的错。假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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