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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生-分卷阅读33

过多了,‘过多’是威尼斯的一个问题,游客就像是威尼斯身上的虱子,过多,当地居民被挤着离开本岛,搭乘水上巴士每天来此通勤,他们不得不如此,这里的房租过分昂贵,大部分老房子都被改造成了旅馆,底层店面通常只做两种生意,旅游纪念品,餐馆,所以这里的面具和玻璃制品也着实过多。内容物高度重复的店铺让人精神紧张,很多中国游客会想到上海周边的水上小镇,朱家角、周庄,但通常不愿承认,来欧洲的机票不便宜,旅游者有高度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暗下决心把实情藏在心底,只留下朋友圈高逼格的照片,作为威尼斯留下的官方回忆。
越是老城市,奢华酒店就越昂贵,毕竟,小旅馆可以凑合,但奢华酒店却自有坚持。这也让他们无法在中心地带继续经营,因为这一带很难供给他们足够规模的建筑。东方快车号客人就在奇普里亚尼酒店入住,这里距离圣马可大教堂只有4分钟路程。
游客过多,对游客本身也是个问题,总督府和圣马可教堂内人头攒动,钟楼的电梯上上下下从未停歇,但这一切对东方快车号来说,影响不大,客人们下午抵达威尼斯,黄昏时分从彩色岛返回,用过晚饭以后乘船前往教堂,在开放时间结束以后享受私人导览时光。站在二楼回廊上,聆听青铜摩尔人按点敲钟。
“这是1497年建造的大钟,当时最顶级的工艺,只有富甲天下的威尼斯总督府才能建造得来。如果你玩《文明》,这可能是一处地标性建筑,它建成的消息对当地的民心士气会有一定的鼓励。”他们请的导游在解说回廊上陈列的四匹骏马,傅先生和他太太稍微退后了一点,踩着倾斜的地面闲聊。“你以前来过威尼斯吗?”
李竺当然来过,“这座钟确实让人印象深刻。”
“教堂也一样伟大,圣马可教堂是四种建筑风格融合的产物,拜占庭、哥特、古罗马、文艺复兴……它完美地体现了威尼斯商业之都的属性——”傅展拉长了声音,“但我觉得这反而使它变得平庸,我更喜欢时钟塔,它让这座广场变得特别。”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也许建筑史爱好者会感到古罗马的入口拱顶和哥特式方尖结构的结合妙不可言,但李竺同意傅展的看法,这座时钟塔确实很特别,它助长了威尼斯的魔幻气氛:每当准点,就会有两个青铜摩尔人一前一后地敲击报时,如此精确的结构,却来自于1497年,在五百年后依然运行不殆,它和它的拉丁文钟面,威尼斯的狮子铭文一起,为这广场增添了一份独特的美学。头一次来威尼斯时,她就在广场上流连不去,这里比扭曲狭长的巷道更吸引她,那些歪歪扭扭的民宅在照片中充满了韵味,在现实里只会让人觉得破旧不堪,同情里头的居民。李竺属于很务实的那种人,框架公寓当然比砖木结构的民宅要舒适很多。
和大教堂、叹息桥比,时钟塔终究相对冷门,她没想到傅展和她能在此处拥有相似的品味,如果是平常,李竺也许会莞尔一笑,说些‘也许互相讨厌只是因为太相似’之类的俏皮话,但现在她没这个心思,西方人形容紧张常说胃里有只蝴蝶,遣词造句似乎有点太浪漫,但其实相当精准,现在她的胃就四处造反,好像有一只蝴蝶撞来撞去,搅动不休。
“别紧张。”好像看穿她的想法(他总能办到),傅展按了下她的肩膀,他们一直用英文对话,现在他说回中文,“这并不难。”
说得容易,不难的话为什么他不去?
在心底吐槽傅展,几乎已成为她的本能,李竺也知道傅展的任务更重要,安排给她的活也非得她来做不可,但难免还是多嘴一句,这才深吸一口气,再次进入了那仿佛无所不能,又似乎什么也不在乎的超凡状态里。
“好了,够了。”
傅太太充满压抑怒火的声音传出,在人群外恩恩爱爱的傅氏夫妇忽然爆发出小小的争吵,吸引了同团乘客们的注意,但在争吵扩大之前,傅先生果断摇了摇头,踱到了长廊另一头,和导游攀谈了起来。留下傅太太一个人靠在墙边,望着星光里时钟塔黯淡的表面出神。有心人都能看得出来,她正经历激烈的思想斗争,脸色阴晴不定,时不时犹豫地一瞥傅先生的方向,又看看团员们,似乎顾虑着大团的气氛,又像是在打量着特定的几个人。
一人向隅,举座不欢,导游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该上前安抚气氛,施密特先生也在人群边缘徘徊,他确实是个尽职尽责的仰慕者,只是胆子实在太小了点,满脸写着的话,恐怕没一句能说得出来——这多少让观众有点着急。戏剧进一步酝酿的机会转瞬即逝,傅太太没让大伙儿为难太久,很快堆出欢容,回到人群中,若无其事地融入了队伍中。
这对小夫妻自从上车以来一直形影不离,这还是傅太太第一次长时间落单,柳金夫人不免投来关切的疑惑眼神,傅太太只是摇着头,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人不免微叹:这对幸福的小夫妻,看来也有不为人知的烦恼。
“您没事儿吧?”在他们下楼前往钟楼时,施密特先生鼓足了勇气低声问。傅太太低哼了一声,轻轻摇摇头。她的眼神在人群中巡梭而过,和雷顿对上了几秒,又不自然地调离。
打发走了仰慕者,他们分批乘电梯上钟楼,傅先生第一批,他走进电梯后傅太太似有迟疑,这无疑让傅先生更不快,他英气的眉毛拧了起来,挤出个干巴巴的笑。“达令?”
傅太太求助地看了看身后的团员,先退了一步,像是要靠近雷顿先生,但又改了主意,最终屈服于傅先生的眼神,委委屈屈地跟进了电梯里。“Sorry,Sorry……能让一下吗?”
施密特满脸关怀,但反复了几次,终于没勇气出面。柳金夫人凑近了,热心地数落他,“您刚才就该问问怎么了……”
雷顿先生的眼神在合拢的电梯门上停留了很久,他捂住嘴咳嗽了一声,似乎是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几句话,但旁人没听清,他就又放下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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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高望远似乎是每个欧洲名城的保留特色,大教堂的钟楼和屋顶是重灾区,那么多高塔,值得去的其实只有几座,巴黎的凯旋门是值得去一去的,巴黎圣母院、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也都应一看,但米兰和佛罗伦萨的天际线难免就有些失色,意大利靠威尼斯扳回一城,站在圣马可广场的钟楼顶端俯瞰湖面,是一种让人屏息的感动,夜色是最好的化妆品,隔着距离,水臭味淡了,但潋滟的波光留了下来,在星光中魅力翻倍,码头边连天地栓着贡多拉,岛屿在天际线边若隐若现,是小小的栖息着的阴影。任何人在这里都似乎被氛围感染,说话声不由自主地低了下来,他们绕着四周行走,虔诚地注视夜空,想把夜幕中繁星点点的威尼斯群岛烙印进心底,一闭眼就能重现,即使这注定是徒劳无功的尝试。
钟楼顶当然不大,但人至少比白天少,人们朦朦胧胧地隐进夜色里,不断有闪光灯从各个角落亮起,即使是一向强调融入设定的柳金夫妻,此时也有些羞怯地拿出了长枪短炮。
“小心脚下。”雷顿先生一把扶住差点绊倒的傅太太,她有点魂不守舍,居然没注意到这儿的台阶。
“谢谢您,这儿实在太黑了。”傅太太当然连声道谢,这正常的社交没引起多少注意。雷顿先生微微一笑,正要放开她的手,却被傅太太抓住了袖口。
“请问……”她小小声的,羞怯又犹豫的,半是试探半是狐疑,仿佛随时要把这句话撤回地问,“请问……您是在找什么东西吗,先生?”
雷顿先生顿时一怔。
傅太太依然忐忑不安地注视着他,脸上的困窘之情是这么的真实,几乎能诱发一场小范围的尴尬恐惧症瘟疫:如果雷顿先生不是她想找的那个人,这话可就问得实在太没头没脑了。
她为什么会这么问?是发现了什么?这是否是个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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