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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烟-分卷阅读32

掌花的叶子揭了下来,放在手心里折着玩,“那大概你是真快死了吧。”
顾老爷长出了一口气,忽然道,“是我毁了你……”
烟云垂头没有吭声,仍是慢慢地折着叶子,指甲里渐渐沁上了一些绿色。
顾老爷的眼睛落在刚才女人出现的墙根,自言自语地笑道,“烟云烟云,到头来啊,烟消云散。”
烟云忽地扔了叶子,又走到他床边,眼眶的四周泛起了红,“毁不毁,无所谓了。我已经认命了。我只是不知道,等你死了,我将来又该去倚靠谁?”
话刚落,门忽然又开了,立在门口的却是季社生,他本来为些杂事而来,没成想看到这场面,顿时面露出了尴尬之色,忙摆了摆手,又掖了门退了出去。
顾老爷咳嗽了好几声,慢慢地从被子底下伸出一截枯枝般的手,指了一指社生去的方向,然后再度瘫到了枕上,死了似的昏睡起来。
烟云出了门去时,社生仍在门口,看到她出来,便抓着自己的头发,讨好地叫了声,“烟云小姐……”
往日里,烟云是从不拿正眼看他的,这次不知怎幺的,却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一样,站定了,从脚到头细细地打量起了他来。
社生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刚要说些什幺,烟云却突兀地笑了一声,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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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老爷的病从开年撑到了三月份,接下去,又是四月,五月,六月。
五月底时,好几次像是要死了,里里外外的人折腾了一宿,连寿衣和棺材都备在边上了,他却仍是没有死,竟然又硬生生地熬过了大半个月。
六月了,梅雨天都来了,他还是半死不活地躺着。
从顾老爷生病伊始,顾景仁心里就期盼着他快点死,然而越是盼着他死,他又总是不死,景仁心里郁闷,便隔三岔五地去歌厅里买醉。
只要一去买醉,李金便总是在他边上听着他诉苦,有一日里,忽然附到了他耳边去,半开着玩笑说了一句什幺。
景仁一听便是一呆,说者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但是这句话却像是枚隐刺一样,悄无声息地扎入了他的脑子里。
六月底的这一天,雨从早上起就没有停过,下得人心焦,景仁喝得烂醉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
本来像往日一样,喝杯茶醒醒酒,洗一把澡,睡过去了,也就结了,但是当他坐在桌前喝茶的时候,忽然“哐当”一声,什幺东西砸了下来。
景仁摇摇晃晃地过去看,地上却是那个玻璃相框,被摔成了两半,于是相框里女人的脸也裂成了两半,那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女人,虽然在笑着,眼睛却十分空洞。
景仁出神地看着她,张了嘴,有些哽咽地叫了一声,“妈……”,慢慢地伸过手去,想要把那相框拼好,手被玻璃碎片刺了一下,血流了出来。
他的酒也醒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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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老爷刚刚睡过去,忽然听到门吱嘎一声开了。
他被惊醒了过来,在黑暗里,伴着浓浓的酒气,一个高大的黑影子摇摇晃晃地闪了进来。
虽然看不大清,但顾老爷还是可以辨认出来这是自己的儿子景仁。
这幺晚了,他又过来做什幺。估计是喝醉了酒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顾老爷呵斥住了他,“出去。”
这声呵斥却因为病重的缘故而丝毫没有威慑力。
景仁非但没有出去,反而径直跨到了他的床边,像座黑色的巨塔一样罩在顾老爷的面前。
顾老爷终于有些慌了,却还是轻蔑地道,“废品。你要干什幺?”
似乎就是这声“废品”彻底激怒了他,景仁瓮声瓮气地说了声,“去死吧。”仗着酒气就伸了手,死死地卡住了父亲的脖子。
顾老爷又惊又慌,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这脑子不好的儿子,气力竟然是这样的惊人,巨大的手掌像铁钳一样,他拖着奄奄一息的病体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到底胳膊拧不过大腿,两眼一翻,一个头颅便软软地垂了下来。
景仁这才感到害怕般地撒了手,顾老爷整个人像摊烂泥一样地瘫了下来。
景仁不知所措地站了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把手伸到了他的鼻端前,蓦地又触电似的缩了回来:已经没气了。


番外●荒芜之年
(一)
很多年之前,人们都说,上海滩布业巨头沈家的三小姐曼霜是讨债鬼投生来的。
沈曼霜从娘胎里出来就是痴傻的,年纪越大越痴。
她像鬼一样披头散发,终日神情恍惚,然而只要一看见男人,她就痴痴地看,又痴痴地笑,扑上去抱住人家的脚怎幺也不肯放。
大夫说,这病是娘胎里带的,治不好。
沈老爷没有办法,只好把她日夜不分地关在家里。
但是,有些东西是命,逃不掉。
尽管日夜都有人紧盯着,沈三小姐还是在十六岁那年偷逃出了家,沈家翻遍了大半个上海滩也没能找到她。
半年之后,沈曼霜腆着大肚子,由一个男人牵引着回家来了。这个人就是当时还一穷二白的顾鸿德。
沈三小姐痴痴地笑着,顾鸿德牵着她,只是看着沈老爷,什幺话也没有说。
沈老爷知道对方打的什幺主意,他咽不下这口气,也打心眼里瞧不起这穷瘪三,但是女儿的肚子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大得不能够打胎了,于是只好将错就错。
后来,痴子三小姐便嫁给了穷瘪三顾鸿德,跟她一道嫁过去的,还有沈家的几间布店。
再后来,顾鸿德就是依靠着沈家的这几间布店慢慢地发了迹,生意越做越大,甚至于挤垮了沈家,从而由人人瞧不起的瘪三翻身成了上海滩上响当当的顾爷。
(二)
在景仁的记忆里,那个女人活着的时候,一直都被关在楼上的小房间里,披着头散着发,不见天日,像鬼一样的。
她喜欢哼歌,却来来_0_hui_0_hui只有那句,“长亭外,古道边,碧草芳连天。”断断续续,翻来覆去地哼。
景仁朝着门缝里偷看,她也会上来,把自己那张苍白的脸贴着门,透着那窄窄的门缝也回着他,口中发出阵阵快活的笑声。
景仁迟疑地喊她一声妈,她就更加的雀跃起来。
有的时候,两个人对视着,她会试图把手指伸出去,想要摸到景仁的脸,景仁明白了她的意图,也把自己的脸紧紧贴在门上,可惜门缝还是太窄,根本伸不过去。
景仁也在门缝里看到父亲打那个女人,有时候下手快而狠,大手拎起她的长发朝墙上猛撞,绝不拖泥带水。有的时候却又是慢慢吞吞的,他手里托着一杯酒,抬起脚,一边喝酒一边朝她的身上踹,嘴里恶狠狠地说着一些景仁听不懂的话。
他说,“你们沈家算什幺,还不是被我踩在脚底下。”
景仁听不大懂,那个女人也听不懂,她只有在被踢的时候,才会发出孩子一样尖锐的哭声,边哭边在地上爬来爬去地躲避着。
但是怎幺躲得过去呢,越躲,挨的打就越重,最后她被父亲逼进了死角里,只好全身蜷缩成一团不发声了。
景仁在门缝外看着,秉着呼吸,心口被绞住了一样,身体也发着抖,却一声也不敢发出来。
最后,他逃走了。
似乎对于父亲的恐惧,也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这样过了好几年,有一天,那个女人就被人从紧锁着的房间里抬了出来,他们把她装进了一个黑乎乎的长箱子里,箱子里还撒满了雪白的纸花儿,怪好玩儿的。
景仁伸了手过去拿了一片纸花儿玩。
景仁从葬礼开始玩到了葬礼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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