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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我千秋-分卷阅读64

“乔……”话音出口,他方觉出自己声音涩哑难听至极,遂皱了皱眉,喉部吞咽两下,再开口道:“乔大人。”
他仅仅说了这三字。他并没有问乔嘉入禁中被问了什么,也没有问乔嘉在陛见时说了什么,好似这些都不甚重要。
乔嘉站着,狄书驰跪着,她就这么垂首逆光,静静地看了他一阵儿。
……
方才在西华宮中,昭庆坐北面南,右手坐着沈毓章,左手坐着朱子岐。待她行过礼后,昭庆便问说:“狄书驰所上之疏,乔卿可有为他参谋过?”
见她摇首,昭庆便将那奏表递给她一阅。然后昭庆问道:“乔卿以为狄书驰所议何如?”
她回道:“臣以为狄大人所议者,为国。”
昭庆又问:“乔卿熟知宗室事。大平自开国至今,可有过皇帝斩杀宗室之先例?”
“从无。”
“而今皇帝年幼,登基未久,狄书驰伏阙上疏,逼皇帝杀了自己的外叔祖父,乔卿以为这亦是为国?”
“是。”
昭庆沉默少许,看了一眼沈毓章,又看了一眼朱子岐。他二人的表情皆似在所料之中,并没说什么。于是昭庆对她道:“乔卿可退下了。”
……
察知到乔嘉久不挪移的目光,狄书驰不得不开口:“乔大人还要这样看我多久?宫门之处不便久停,乔大人若再不走,定会被御史记下,回头受劾。”
乔嘉未答他,侧转过身,同他一道面向宫门,然后在与他隔了一块砖石的地方,跪了下来。
狄书驰诧然抬头。
乔嘉对上他的目光,坦然道:“狄大人为国,乔某亦为国。”
……
至申时,京中已遍传辅政大臣狄书驰及宗正寺卿乔嘉伏阙、逼皇帝下诏判斩成王、而圣意迟迟不决一事。
而亦自申时起,陆续有文臣自发前往广德门前,跪于狄、乔二人身后,奏请皇帝按大平刑律,判成王斩刑。这些文臣中,有三省的,有六部的,有九寺的,有入仕多年默默无闻的朝官,亦有尚无资历登朝议政的各衙文吏,零零总总,有百余人之多。
紧接着,又有馆院、四监及御史台的官员们,抱疏加入到伏阙人群当中。
最后,连太学及讲武堂两处的学生们也来到广德门外,整整齐齐地排跪在人群的最末处。
禁中闻报,不多时便遣人出来,代昭庆叱问为首的狄、乔二人:“二卿煽动群情,进逼皇帝,此举是忠,非忠?”
狄书驰叩首,回道:“眼下之势,固非臣之本愿。唯望陛下、公主殿下早做圣断,以安众臣之心。”
“狄卿以为自己姓狄,皇帝便不忍治你的罪?”
“臣断不敢做如是想。然陛下能杀臣一人,却杀不尽臣身后众臣僚。”
“狄卿好胆魄,宁可拼上自己的命,也定要换成王一死,才肯罢休?”
“臣不惧流血,唯惧误国之奸人不得伏罪。”
……
德寿宫中。
太上皇帝倚在御榻上,听罢昭庆的话,倒未如她所预想中那般情绪激烈,反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隔了半晌,他短促地咳了数声,咳完长喘,微阖双眼,始终未言。
许多年前发生的事情清清楚楚地重现于眼前——
宫苑之中,海棠花瓣碎了一地。宫人惊呼,他亦情急,手忙脚乱地将受伤的幼弟抱起来,直接送入自己的皇太子宫中。太医来看罢,紧皱着眉摇了摇头,欲言又止。待他将太医迎到侧殿问罢伤情,再将太医送走后,回至榻边,勉强对幼弟挤出一个不由衷的笑意。幼弟年纪虽小,但极聪慧,忍着伤痛,反过来拽了拽他的衣角,像是安慰。他几乎要落泪,自责道:“肃然,皇兄无用,连你都护不住。”
当年的英肃然不过十二岁,听他此言,在痛中犹和他玩笑道:“皇兄若觉得对不住弟弟,不如便将储位让给弟弟罢。”
他便顺着这话笑了一笑。
两日后,先帝诏他考问朝事,他勉强答出五分,不免又受了一顿狠狠斥责。他心灰意冷,向先帝请罪道:“儿臣不是做皇帝的料。肃然自幼聪颖,父皇何不将大位传给肃然?”
这话激得先帝震怒,口不择言骂他道:“朕怎么生出了你这样一个废物!”
先帝怒则怒矣,骂他罚他,却始终未说为何不肯传位于天份明明高出他许多的幼弟。

予我千秋 第48节
直到三年后,先帝临终,诏他近前侍奉。他伏在榻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只手被先帝使足了劲抓住,先帝病弱嘶哑的声音传入他耳中:“这江山,是祖宗传下来的江山。英氏先祖治国,是靠着一‘正’字,方有了大平之世代天下。朕的诸子当中,论聪明,肃然第一;论心正,你第一。朕今宁可让你这庸仁的储君坐这江山,也绝不可能把大位传给肃然。”
他惶惑不安,听懂了先帝的话中深意,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先帝用最后的力气重重掐了掐他的手心:“祖宗的江山,你替朕守好了。至于肃然,你莫宠莫惯,否则这江山与他的命,你必定要失一样。”
时至今日,他才知先帝预事之先明。
然而先帝临终之重托,他一样都没有办妥。
……又过了许久,他终于睁开眼,看向立在榻前的爱女,低声说道:“长跪在广德门前的臣子们,怕是早已饿坏了罢。”
英嘉央稍怔,而后轻叹,道:“父皇,可真想清楚了?”
太上皇帝翻身面内,再未发一字,只抬手朝身后挥摆了两下,叫她退走。
她遂行礼,而后转身步出殿外。
……
昭庆的辇乘停在广德门外。
天色已黑,八个内侍手持宫灯,在前引路。英嘉央缓缓前行,一路步至众臣跪着的壁道上。
有内侍高声告众臣昭庆驾至此地。众臣遂行叩拜大礼。
英嘉央并未叫平身。
她行至跪在众人之前的狄书驰身边,道:“狄卿,抬起头罢。”
狄书驰抬头,眼底满是血丝,面色因饥劳而显得青黑。他哑声道:“公主殿下。”
英嘉央道:“文臣素来体弱,眼下已饿倒了不少。狄卿还要率众在此处跪多久?跪到没人能再跪得住为止么?”
狄书驰不言。
英嘉央道:“狄卿以为此前沈将军当廷求尚本宫,是挟权相逼,故而以为今日亦能挟众臣逼迫皇帝杀了自己的外叔祖父,是不是?”
狄书驰仍不言。
英嘉央道:“本宫之所以当廷应允沈将军,非因本宫畏沈将军之权势,而是因本宫亦心爱着他。然今狄卿伏阙谏诤,逼皇帝向众臣低头、杀英氏宗室,以为自己当真是为国?”
狄书驰神色坦荡,道:“臣此举是否为国,自有公论。然成王误国,又有谁人能驳。”
英嘉央道:“今宗室分封四境,若闻皇帝在京大杀宗族,国中岂得安宁?北有强敌大晋虎视,若大平内乱,边境岂得安宁?一旦内外俱乱,又有多少将臣、兵卒要血洒疆场、埋骨它乡?狄卿要杀成王一人,却有没有想过会有多少人为成王之死而陪葬?狄卿还敢言称自己是为国?”
狄书驰皱眉,一时竟无言。
英嘉央道:“诚然,成王犯法,若不伏罪,忠良难以平冤,王道难以得正。本宫与太上皇帝相商,当褫夺成王爵位,将其贬流边境,为过去六年间因朝廷昏聩而战死北境的数万将卒修碑筑墓。此对成王而言,与死又有何异?然此对国而言,足可慰忠良,足可正王道。”
英嘉央又道:“狄忠武公当年以身报国,是为平天下之乱。狄卿是真忠臣,既然一心向国,必能想通何谓为国之上策。”
英嘉央注视着狄书驰,最后道:“太上皇帝不忍见众卿饥劳,已命人备了热膳放在宝和殿前。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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