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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错路-分卷阅读56


  在百货公司遇了那人,陆洐之惶惶然然,章茗雨看出他心不在焉,孰不知他内心里是一片空白。
  无边无际的灰白。
  章茗雨问他:「这样有意思吗?……呐,真的好吗?」
  陆洐之瞬间就狼狈了。「你家到了,下车吧。」
  他彷如被踩到痛处,张牙舞爪,失却了往日风度,章茗雨的话真是把他拧得惨了,他吸了好几口菸,分明处在光华璀璨的都市里,心灵好像身处大漠,无比苍凉。
  在沙漠里的旅人不需要任何奢华,只需一口水,一口赖以为生的水,那便是上苍恩赐。
  他想,乔可南就是他的那一口水。
  滋润他的喉咙、他的灵魂、他乾涩破败的人生,可他却鬼遮眼,选了看似有利益价值的汞,伴他过漠,如今他快渴死了,却只能饮自己的血。
  又腥、又涩、又黏腻。
  因为他连血都是黑的。
  有天,章世国带著他和其他幕僚,一并去了禅寺。
  政治和宗教终究无法太过切割,宗教拥有比政治要强烈的民心基础,连总统都无法免俗。
  陆洐之本身不信教,他直挺挺地跪坐在那儿,如同一台机械,近来他已掌握到一套流程,脑子里塞满公事,没日没夜,天天忙碌。
  除此之外,他的人生,已没了别路可走。
  他菸瘾加剧,心想死了吧,死了又何如?他孑然一身,连事业的追求都嫌乏味,啥也不剩,倒是常常浮现青年所说的:「我这辈子也没别的可拚了,如果连一个想掏心掏肺对他好的人都没有,活著干什麽?」
  活著干什麽?
  忽地,他听见上师悠悠道:「佛曰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阴过盛……」
  陆洐之当场就愕了。生老病死,那是一个人的轮回,必定要经历,然而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阴过盛,这些呢?这些是他未来的景象吗?
  所求不得,怨憎相会,与爱别离,五阴炽盛。尤其第八苦,全是由自己的无明和执著产生,何苦、何苦?
  陆洐之挺在那儿,久不动弹,一旁的幕僚问他:「怎麽了?」
  那人一脸惊诧,陆洐之藉由他的表情,抚上了脸,才知自己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
  ……
  从禅寺回来,陆洐之浑身疲惫,只有一股冲动:想看看那人的脸。
  远远睐一眼就好,他不敢光明正大出现,痛了那人、伤了自己。
  不料乔可南像一下子行踪全无,他辞职了,房子空了,陆洐之数方打听,听到的消息竟是那人去了美国,和人相亲,说要结婚。
  相亲、结婚,这太荒谬。
  荒谬到陆洐之睽违大半年,破天荒地笑了出来。
  他没照镜子,不知自己这笑比哭还难看。
  他想圈内最清楚真相的,只有一人,便百般托了关系,旁敲侧击。他说:「不可能,联邦政府不承认。」
  那人回:「承不承认又如何?两个人看得上眼,结婚不过是道手续。」
  那个人甚至送了他一张照片:乔可南在美国纽约,跟另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亲密合照。
  背景是一片漂亮的天空,扎得人眼球疼,里头的人笑得好快乐,那是他梦寐以求的笑,但是他没有。
  他没有。
  他弄丢了。
  他和章茗雨解除了婚约,他们本就是协议关系,没所谓感情牵绊,但章茗雨依旧气得要命──废话,合作对象说跑就跑,谁不气?
  「你要我往後怎办?」
  陆洐之给她出了主意,大小姐合计一番,满意了,消息一发布,章茗雨神隐去了法国,章世国对此十分气怒,陆洐之一肩扛下,离开了章世国的办公室。
  从此在他的人生上,再无政途这条路。
  离开当天,他在大厦外头,转头一睐,顿然发觉原来自己前半生执迷的,说放不下的,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他自行开设一间事务所,成日繁忙,偶尔他会去乔可南住的地方看一看,他查了资料,那是青年父母给他留的房子,他没卖,那迟早会回来,他在乔可南提过的面店里吃面,走他走过的路,隐隐约约,彷佛有了亲近那个人的错觉。
  青年终於回来了,他神采奕奕,边走边哼歌,实在太久了,半年的时间,陆洐之不禁上前,他以为他会得到乔可南激烈反弹,然而没有。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青年抚著胸,他接下来的反应,完全出乎陆洐之的预料──「怎,有事?」
  他看见了,青年的左手无名指上,确实多了一枚戒指。
  「你结婚了。」
  「是啊。你应该也结了吧,恭喜啊──」
  「我没有。」
  「嗄?」
  陆洐之:「我没有结婚。」
  青年一傻。「哦。」
  陆洐之转身走了,他觉得自己再留下来,样子肯定很难看。
  他在自己宽敞的豪宅里抽了一晚的烟,把一柜子的酒全喝空了。隔天他没上班,沉沉睡了一天,在冰冷的瓷砖地上醒来,连寒冷都感受不到,他生了一场病,病了三天,浑浑噩噩,病完了,他收拾了一些行李,去了禅寺。
  上师看见他来,并不意外,留他下来学道,陆洐之几乎想出家了,上师却道:「施主尘缘未尽,一生执迷过甚,须得慢慢放下,方能做到真正皈依。」
  宗教说白了,就是一种寄托,他挨著佛,茫茫中终於有了靠岸之感。他又听说在佛前求五百年,能换来一段尘缘,他利益至上惯了,决定和佛谈条件:我愿倾力付出,回馈人间,祢大慈大悲,能否给我一个机会,共那人聚首?
  他虔心虔意祈祷,叩头掷筊。
  怒筊。
  陆洐之手指微颤,他又磕了一次,这次他说:我不求聚首,但求陪伴。
  怒筊。
  陆洐之再跪,跪了很久,他说:倘若我磕上一百个头,祢愿不愿考虑考虑?
  圣筊。
  於是陆洐之磕了。
  他磕了一百次,颤著手,重新问出问题,掷筊。
  笑筊。
  他觉得有了一点儿希望,尽管是黑暗里如缝隙一般微弱的光。他说:我再磕一百次,祢应了我吧。
  圣筊。
  ……於是他总共磕了五百次头,直到整个膝盖肿了,腰直不起来,才得到了三个圣筊。
  那天他被人扶撑著离开佛堂,样子凄惨,可陆洐之没一点儿怨怼。他想,佛祖太仁慈了。
  他向上师告别,回到宅邸,决定做一些事,一些真正帮助到社会边角的事,帮自己,也为那人积福。
  他卖了房子、车子,把所有资金凑一凑,除了留些备用,其馀全拿去资助社福机构,唯独那台奥迪,他没卖,除了需要代步工具,另一个最大原因……太多回忆了,与那个人的。
  他不让任何人坐副驾驶座,友人曾道:「你这样像个司机。」
  陆洐之淡淡一哼。「我高兴。」
  他高兴,若对象是青年,要他拖一辈子牛车,他都愿意。
  陆洐之帮助一间孤儿院翻修,自己曾经受到的贫困,他不想让那些孩子们尝受到。
  这事令他找回了心灵的平静,他甚至想,这辈子就这样了,下辈子吧,下辈子他一定要成为一个比较好的人,配得起那人。
  不知是不是那五百次的磕头起了作用,佛祖当真把乔可南送到他身边来了。
  陆洐之一推开门扉,心里的震盪无法止息,乔可南平平静静地与他说话,简直像上辈子才有的事,他不是没看见青年眼底那一抹警戒、疏冷,可最少,他愿意正眼看他了。
  後来,他把自己这些日子的情状和乔可南简单提起,那人淡淡地听著,问他:「你现在後悔了?」
  陆洐之:「不。」
  他不後悔,他是真的不後悔。
  不走错路的人生,不叫人生。
  他是真心不想让乔可南困扰了,慢慢来吧,那人心软,释出善意,总能一点一点感受得到。
  他在佛前磕了五百次头,这事青年从来不知,陆洐之也打算瞒他一辈子:那是他自行选择的行为,乔可南没道理背负,说白了,他不是为青年这麽做,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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