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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urice/莫里斯-分卷阅读24

发挥下去。“忘却一切——连幸福都抛到脑后。幸福!被什么人或什么东西偶然胳肢了一下——如此而已。咱们两个人要足从来没做过情人,该有多好!因为要是那样的话,咱们就可以一动不动地躺着,一声不响。咱们应该睡觉了,那样一来,咱们就可以跟世上那些为自己确保了孤寂场所的国王们及其谋士们友好相处了——”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呀?”
  “要么就像夭折的早产儿那样,咱们从来就没享有过生命,犹如那些压根儿不曾见过光的婴儿。然而事实上——喂,别显得那么严肃。”
  “那么,你就别说这么古怪的话好了。”莫瑞斯说,“我倒是从来也没把你的话当真过。”
  “话语掩盖思想,是这套理论吗?”
  “话语不过是发出无聊的声音而已。我也不喜欢你的思想。”
  “那么,你喜欢我的哪一点呢?”
  莫瑞斯微微一笑。克莱夫刚这么一问,他就感到满足了,不肯回答。
  “我的美貌吗?”克莱夫用讥讽的口吻说,“姿色已褪了几分,我的头发大量地脱落。你发觉了吗?”
  “三十岁的时候就成了秃子,像个鸡蛋似的。”
  “精神错乱的秃子,也许你喜欢我的头脑。生病期间以及病后,我想必是个可爱的伙伴。”
  莫瑞斯温情脉脉地望着他。他在观察克莱夫,犹如他们初结识的时候那样。只不过当初是想弄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想知道的是他出了什么毛病。克莱夫是有点儿不对头。还有后遗症,弄得他头脑混乱,情绪沮丧,一意孤行。莫瑞斯没有对此感到不满。大夫失败了,他希望自己能成功,他知道自己的力量。他将凭借爱的力量治好朋友的病,眼下他在进行探索。
  “我认为你确实是由于我的头脑的关系才喜欢我。喜欢我的意志薄弱这一点,你一向清楚我不如你。你对我体贴得无微不至,你听任我为所欲为。吃饭的时候你故意冷落你家里的人,对我却从来没这么做过。”
  这简直像是在找碴儿打架。
  “可你不时地要我对你俯首帖耳——”他假装闹着玩儿地掐了莫瑞斯一下。莫瑞斯吓了一跳,“怎么啦?厌倦了吗?”
  “我要睡觉去了。”
  “也就是说,你厌倦了。你为什么不能回答一个问题?我并没说‘对我感到厌倦了’,尽管我可以这么说。”
  “你已经叫好了出租车,让它早晨九点钟来吗?”
  “没有,连车票都还没买呢。说不定我根本就不去希腊,也许它跟英国一样令人难以忍受。”
  “唔。晚安,老兄。”他深深地忧虑着回到自己的屋子。为什么人人都说克莱夫已经适合于旅行了呢?连克莱夫本人都知道自己不正常。克莱夫一般是有条不紊的,所以拖延到最后还没买票。或许他到头来不会出发,然而表示出一种愿望就是为了挫败它。莫瑞斯脱下衣服,瞥了一眼映在镜中的自己,想道:“真是幸运,我是健康的。”他看见的是锻炼得结结实实、矫健的肉体,以及一张再与之般配的脸。男子气概使二者相协调,均覆以乌黑的毛。他穿上睡衣,跳上床。尽管忧虑着克莱夫的事,却高兴极了。因为他强壮到足以使两个人生存下去。克莱夫曾帮助过他。形势一变,克莱夫还要帮助他。目前他必须帮助克莱夫。他们两个人将毕生像这样轮流互助。他昏昏欲睡时,梦幻中出现了爱的前景,与终极目的相距不远了。
  隔壁传来了叩打声。
  “怎么啦?”他问,接着就说,“请进!”因为克莱夫已来到门外。
  “我可以钻进你的被窝吗?”
  “来吧。”莫瑞斯边说边为他挪出地方。
  “我总是发冷,苦不堪言,唾不着觉。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莫瑞斯并没有误解克莱夫。在这一点上,他了解克莱夫,两个人的意见一致。他们并肩而卧,却没有挨在一起。过了一会儿,克莱夫说:“这儿也好不了多少,我走啦。”莫瑞斯并没有感到遗憾,因为他也睡不着,尽管是出于不同的理由。他的心怦怦直跳,生怕被克莱夫听见,从而揣测出个中原因。
  克莱夫坐在狄奥尼索斯剧场(译注:狄奥尼索斯剧场是最早形式的希腊剧场,坐落于雅典卫城南侧。4世纪后,剧场冷落,后停止使用,并开始损毁。1765年人们重新发现了这个剧场,19世纪末在考古学家和希腊式建筑权威德普菲尔德的指导下按其原貌进行了重大修复。)里。多少个世纪以来,舞台是空荡荡的,观众席也空无一人。太阳已经落下,背后的卫城却还发散着热气。他眺望着向海边倾斜的光秃秃的平原,萨拉米斯(萨拉米斯,希腊拉阿蒂卡州岛屿,位于爱琴海萨罗尼克湾内)、埃伊纳(译注:埃伊纳,希腊萨罗尼克群岛中最大的岛屿。埃伊纳岛的全盛时期在公元前5世纪。东面的山顶上有一座保存完好的神庙,建于公元前5世纪,以祭奉阿帕伊亚神-古代埃伊纳人的神)、群山,统统与淡紫色黄昏融为一体。他的神祗们就住在这里——首先是雅典娜·波利亚斯(译注:在希腊宗教里,雅典娜是城市的保护女神,雅典因而得名。从君主政体向民主政体过渡的时期,作为城市女神的雅典娜·波利亚斯在雅典出现了。赫西奥德在《神谱》里记述说,她没有母亲,是从宙斯的前额中跳出来的。帕台农神庙殿堂内的雅典娜女神像是用金子和象牙制作的。)。倘若愿意的话,他可以想象雅典娜的神庙完好如初,她的雕像在落日余晖下熠熠发光。尽管没有母亲,又是个处女,她对所有的男人了如指掌。多年来,克莱夫不断地渴望到此向她表示谢忱,因为她将他从泥潭中拖了出来。
  然而他只看见了渐渐消失的光和死灭了的大地。他不曾祷告,对任何神祗都没有信仰。他知道过去就跟现在一样毫无意义,并为懦夫提供了避难所。
  他终于给莫瑞斯写了信。他这封信将要渡海,经过陆地与海洋接触之处,被装上了船,绕过苏钮姆岬与基西拉(译注:基西拉是伊奥尼亚群岛中最靠东南的岛屿),登陆后又被装上船,再度登陆。莫瑞斯上班的时候就会收到这封信。“我不由自主地变得正常了。我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他终于把这话写出来了。
  他有气无力地走下剧场。不论是谁,又有什么办法呢?不仅在性方面,毋宁说是在各方面,人们都是盲目地踱过来的。他们脱离泥淖逐渐演变成人,及至偶然的连锁结束,就又消融到泥淖中去。两千年前,刚好就在此处,演员们感叹道:“最好是根本就没出生。(译注:原文为希腊文)”就连这句言词都是空洞的,尽管比起大多数台词来,它与虚荣相距甚远。
  亲爱的克莱夫:
  收到这封信后,就请回来吧。我查了一下交通情况。假若马上动身的话,星期二你就能抵达英国。由于你的信的缘故,我为你非常担忧。因为它证实了你病得多么重。这封信我盼了两个星期,盼到的是两个句子。你的意思莫非是说,今后你再也不能爱任何一个同性的人了。你一回来就水落石出了!
  昨天我给皮帕打了电话。她满脑子都是诉讼的事。她认为令堂禁止通行那条路是个错误。令堂已告诉村方,此举不是针对他们的。我打电话是为了得到你的消息,然而皮帕也没收到你的信。近来我学了点儿古典音乐,你听了,会觉得好笑吧。还学会了打高尔夫球。我在希尔与霍尔混得还可以。家母反复考虑了一周之后,到伯明翰去了。现在你已有了所有的消息。收到此函,请打个电报。在多佛上岸后,再打一次。
  莫瑞斯
  克莱夫收到此信,摇了摇头。他约好了跟几个在旅馆结识的人去攀登彭特利库斯山(译注:彭特利库斯山是希腊阿蒂卡州山地。主峰科基纳拉斯峰海拔1109米,位于雅典东北约16公里处。山顶有一座雅典娜女神殿堂。)。在山顶上,他把信撕得粉碎。克莱夫已经不再爱莫瑞斯了,必须坦率地告诉他。
  他在雅典继续逗留了一个月,因为他生怕自己可能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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