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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形的陶醉-分卷阅读8

起来,又垫上一张格子纸,然后工工整整、清清楚楚地用漂亮的工笔细楷给维也
纳邮政管理局打报告,申请批准她因家事现在就开始她法定应该享受的休假,并恳
请从下周起派人接替她的工作。然后,她又写信给姐姐,请她在维也纳替自己办理
瑞士签证,借她一只箱子,再来一趟商量商量照看母亲的事。此后的几天,她就慢
条斯理、耐心细致、一桩一件地为这次旅行做准备,既没有欢欣,也没有期待和热
情,似乎这些事并不是她自己生活的一部分,而是属于她现在成天做着的惟一的事
情:上班、尽职。
准备工作进行整整一个星期了。每天晚上都在缝补浆洗家中的旧衣物,非常紧
张。此外,她姐姐,这个瘦小懦弱的小市民,觉得用寄给她的美金买东西太可惜,
最好还是把这笔钱存起来,于是她从自己的衣物中借些给妹妹,一件桔黄色的旅行
大衣、一件绿色的衬衫、一枚母亲当年蜜月旅行时在威尼斯买的精巧别针和一只小
藤箱。她说,这些就足够了,山区人也不讲究什么穿戴,而克丽丝蒂娜如果真是缺
点什么,在当地买岂不更好,动身的日子终于来到了,邻村的小学教师弗兰茨·富
克斯塔勒帮她扛着那只扁平的藤箱到火车站,他说什么也要帮这个忙,以尽朋友的
责任。一听说她要走,这个瘦弱、矮小的男人就立刻来到霍夫莱纳家主动提出愿意
帮助她们。他那一双蓝眼睛,总是怯生生地藏在眼镜后面,不敢正眼看人。霍夫莱
纳家的人是他在这个种植葡萄的偏僻小村里惟一的朋友。他的妻子一年多以前就病
倒住进了国立阿兰德结核病院,如今已是病入膏肓,所有的医生都摇头了。两个孩
子分别由外地亲戚抚养;这样一来,他几乎每天晚上独自一人坐在他那两间冷冷清
清的屋子里,不声不响地埋头摆弄一些莫名其妙的小玩意儿。他把花草制成蜡叶标
本,用娟秀的工笔美术字,将拉丁文名称(红墨水)和德文名称(黑墨水)整整齐
齐写在风干了的扁平花瓣下面;自己动手把他心爱的雷克拉姆出版社出的一套桔红
色封面平装书用绘有彩色图案的硬纸装订起来,并用一支修得非常尖细的绘图鹅毛
笔,极为精细地在书脊上摹仿印刷字母描出书名,逼真得让人真伪难辨。晚上,当
他知道邻居都已入睡,便对着自己_0_fu_0_zhi的乐谱拉奏一阵小提琴,虽然弓法有些生硬,
却十分认真,一丝不苟,拉的多半是舒伯特和门德尔松的曲子;有时候,则是从借
来的书中抄录最优美的诗句和最精辟的妙语,把它们抄在白色的四开细布纹纸上,
每抄足一百张,就用有光纸包装,订成一册,又贴上一张彩色小纸签。他像一个抄
写可兰经的_0_a_0_la_0_bo人那样,喜欢那些纤巧秀丽、时而刚劲质朴、时而龙飞凤舞的字
体,因为他能体验那默默无言的欢欣,这种无声无息的喜悦能把自己内心的_0_ji_0_qing和
心血活生生地显现出来。对于这个谦卑、沉默、清心寡欲,在自己居住的简陋住宅
前没有花园的人,书就是他家里的鲜花,他喜欢把它们在书架上排成色彩斑斓的林
荫路,他带着老花农爱花那样的喜悦,珍爱每一本书,像拿贵重瓷器一般小心翼翼
地把它捧在自己瘦削、贫血的手中。他从不跨进村里酒店的门,像虔诚的_0_jiao_0_tu害怕
邪恶那样厌恶啤酒和香烟,每当在屋外听到窗内有人吵架和醉汉们粗鄙的喧闹,就
立即愤愤地疾步走开。自从妻子病倒以后,他就只同霍夫莱纳家有来往。他经常晚
饭后到她们那儿聊天,或者投母女二人之所好,用他那并不圆润、却在激越中富有
音乐性的抑扬顿挫的声调给她们朗诵文学作品,他最喜欢读的是本国作家阿达贝特
·施蒂弗特①的《田野之花》中的段落。每当在朗诵中抬眼看到低头侧耳细听的少
女那金色的头发时,他那羞怯、有些拘谨的心胸,便总是蓦地开阔起来,看到她那
凝视谛听的神态,他感到了有知音。母亲觉察到他心中的爱慕之情在不断增长,一
旦他妻子那不可避免的命运降临之后,他定会向女儿投来新的、更大胆的追求的目
光。然而女儿呢,已经变得倦怠异常,对此毫无反应:她早已不再会考虑自己的事
情了。

①施蒂弗特(1805-1868),奥地利著名小说家,以描写自然风景见长。






第三章

这位小学教师把箱子扛在稍低的右肩上,根本不理会那群小学生的哄笑。箱子
并不很重,但他一路上还是得憋足全身的劲,才能跟上心烦意乱地匆匆赶路的克丽
丝蒂娜,她没有料到和母亲的告别会使她如此揪心,老太太不顾医生的斩钉截铁的
禁令,连续三次跌跌撞撞地跟在女儿后面跑下楼,一直送到门厅,似乎她出于某种
莫名其妙的恐惧想紧紧拉住女儿,这样一来,女儿也顾不得时间紧迫,三次把浮肿
的、声泪俱下的老母亲扶上楼去。接着,最近几周里经常发生的事又发生了:老太
太由于过分激动,又是哭泣又是诉说,突然一口气接不上来,她不得不呼哧呼哧地
将她抱到床上躺好,克丽丝蒂娜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离开母亲的呀。现在,焦虑、负
疚的感情猛烈地刺痛着她的心。“天哪,要是母亲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好!我还从
来没见她这样激动过呀,到那时我不在怎么办呢,”她忧心如焚地自言自语,“另
外,要是她夜里需要点什么谁拿给她?姐姐要到星期日才能从维也纳赶来。面包店
那个姑娘,虽说满口答应每天晚上过来陪伴母亲,可这个人根本靠不住;碰上舞会,
她会连自己的妈妈都扔下跑掉的。唉,我真不应该走,不应该那么听妈妈一说就轻
易动心啊。旅游,这只是那些家里没有病人的人家的事,同我们这样的人是无缘的,
何况又那么远,不可能随时回来;东游西逛到底能给我些什么好处?心里总惦记着
事情,每时每刻都想着母亲的病体,哪里还有心思玩乐?夜里没有一个人在那身边,
她按铃楼下又听不见,或者人家听见也装没听见,这怎么能行?房东夫妇并不高兴
我们住在那里,要照他们的意思,老早就赶我们搬走了。那个女职员呢,那个林茨
人,虽然我也求了她,请她中午、晚上过来瞧一眼,可人家只‘嗯’了一声,这个
冷冰冰的干瘪女人,你根本不知道她这个‘嗯’究竟是表示来呢还是不来。我是不
是干脆回个电报谢绝姨妈更好些?我去与不去,究竟对姨妈有什么要紧?说人家是
为我们好,这不过是妈妈自己安慰自己罢了。如果真的想着我们,早就会时不时从
美国写封信来,或者像成百成千的人做过的那样,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寄一包食品
来。——我经手的邮包简直数不清了,但这位亲姨妈却从没寄过一件东西给她的姐
姐呀。唉,我真后悔不该当时心肠一软听从妈妈,要是我能作主,现在我还可以回
绝的。这是怎么回事,我心里怕的慌,现在我真是不该走呀,真不该离开家呀。”
走在她身旁的这个头发金黄、举止腼腆的矮小男子,一边匆匆赶路,一边不断
鼓起勇气,喘吁吁地安慰她。他说,她完全不必担心,他一定每天来看望她母亲。
没有谁比她更有理由安心享受休假了,这么多年她可没有清闲过一天呀。如果现在
去度假是_0_wan_0_hu_0_zhi_0_shou,他早就会头一个出来劝阻她。放一百个宽心好了,他会每天告
知她家里情况的,每天给她个信儿。他急匆匆、上气不接下气地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一个劲安慰她,而这样的苦口婆心也确实使她心里感到舒坦。其实她根本没有仔细
听他讲些什么,她只是感觉到:这世上还有一个她可以信赖的人。
在火车站,开车的信号已经发出了,这个谦和的送行者很不自然地、窘态毕露
地清着喉咙。她早觉察到他局促不安、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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