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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形的陶醉-分卷阅读43

黄牙,别再老用那充满伤感情调的声音无休无止地冲着
她说话了吧;对这个以前她曾经有过好感的人,她现在突然感到一阵肉体的嫌恶,
她为这种嫌恶感到羞耻,然而却无法将它压抑下去,这一反感使得她嘴唇发苦,像
尝到苦胆一样。
她不想作比较,然而心里却禁不住把他同那边那些男人相比,那是些身材修长、
皮肤棕红、身体健康、举止灵活、有着保养得很好的双手、穿着很合身的服装的绅
士,而他呢,她怀着一种鄙夷、不屑一顾而又好奇的心理细细打量他这身丧服上面
十分可笑的细部:那显而易见是翻改的黑上衣,胳膊肘已经磨得油亮,质量低劣的
衬衫已经穿得很脏,而黑领带是买的现成货①。她蓦地觉得这个穿黑衣服的瘦小男
人全身散发出令人不堪忍受的小市民气,滑稽可笑得无以复加。这个乡镇小学教师,
长着两只毫无血色的扇风耳,头发稀稀拉拉,头缝歪歪斜斜,钢架眼镜遮不住苍白
发青的眼窝和发红的眼圈,皱巴巴的发黄的假领之上,晃动着一张羊皮纸般蜡黄的
尖嘴猴腮脸。可恰恰就是这个人,原来还想要……他还希望……决不可能,她想到,
决不可能!怎么能让他挨着自己,怎么能投入这样一个人的怀抱!这个今天还穿着
教师服装、明天就可能是神甫的人,怎么能让他对自己表示那小里小气、极不体面、
战战兢兢的温存爱抚呢!绝对不可能!只要一想到这个,一阵恶心就刷地冲上她的
喉头,使她觉得马上就要呕吐。

①一种质量低劣、打好了领结出售的领带。

“您怎么啦?”富克斯塔勒中断了他的叙述,露出焦虑的神色,他注意到她突
然间全身一阵寒战。
“没什么……没什么……我只觉得,我大概是太累了。我现在不能说话,也什
么都听不进去”
克丽丝蒂娜靠着椅背,闭上眼睛。一旦她看不见他,不必再听他那软绵绵的安
慰话——正是这软弱、低三下四的声音叫她受不了,她立刻觉得舒服些了。唉,真
是可耻啊,她想道,他对我这样好,为我做出巨大的自我牺牲,可是我却见不得他,
受不了他,讨厌他!唉,我永远见不得这个人,永远见不得像他这样的人!永远不
能!永远。永远不能!
神父在敞开的墓穴边上迅速地念着祷文,因为密密麻麻的雨点掉了下来,顷刻
间便大雨如注了。掘墓民夫手拿铁铲,着急地在泥泞中使劲跺脚,甩掉脚上大块沉
重的泥巴。雨越下越大,神父越念越快。终于,一切都结束了,给老太太送葬的十
四个人,几乎是一声不吭地小跑着回到镇上。克丽丝蒂娜蓦然觉得自己十分可怕,
因为在整个葬礼仪式进行过程中她竟没有丝毫悲恸,却自始至终总也排解不开地想
着一些令人恶心的琐事:她想着自己连双套靴也没有,去年她曾想买一双,但母亲
说不必了,她把她的借给她穿。她又想着富克斯塔勒那翻立起来的大衣领子,里层
的边已经发毛、磨破。一会儿又想到她的姐夫弗兰茨现在成了个胖子,走快了活像
个哮喘病人,一边哼哼一边呼哧呼哧喘气。又想到她嫂子的雨伞是破的,得送去重
新蒙布了。转念又想到,杂货店女老板根本没有送花圈,而只是从前院摘几朵快要
凋谢的花,拿根铁丝随便一缠就送了过来。忽而又想到面包师黑尔德利奇卡在她外
出的这段时间请人另做了一块新招牌,等等——全是狭隘小天地中的一些讨厌、琐
屑、恶心的事,现在她又被人推回到这个天地中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犹如一
根根铁钩刺进她的心房,它们引起的疼痛压倒了一切,以致她感觉不到那本来应当
有的内心的苦痛了。
送葬的来宾在她的住所门前向主人告辞,然后就带着满身泥泞、打着硕大的雨
伞径自回家了。只有姐姐、姐夫、哥哥的遗孀和她改嫁的那个木匠,踩着咯吱作响
的楼梯来到楼上她房里。这里只有四个坐处,而他们一共五个人,于是克丽丝蒂娜
就站着。这间屋子又狭小又阴暗,使人心情郁闷,感到窒息。挂起来的湿漉漉的大
衣和滴答着水的雨伞,散发出一股潮湿的霉味,雨点不住地敲打着窗子,死者睡过
的床空荡荡、灰蒙蒙地立在半明半暗的墙角里。
谁都不说话,克丽丝蒂娜难堪地出来打破僵局:“你们要喝杯咖啡吧?”
“好的,克丽丝特,”姐夫说,“现在喝点热的暖和暖和倒是挺好的,不过你
得快点,我们呆不长,五点钟火车就开呢。”他叼起一支弗吉尼亚雪茄,舒了一口
气。这是个脾气温和、非常达观的人,在政府里当职员。远在战时,当他还是辎重
队上士时,就过早地长起一个小小的将军肚,和平时期长得更快,现在,他除了光
穿着衬衫呆在家里以外,到哪儿都觉得不自在了;在葬仪进行时,他费了好大劲才
做出一副哭丧着脸的样子规规矩矩站了半天,现在他解开了黑色丧服的几个扣子—
—穿着这件衣服他像是乔装打扮起来的样子——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背上说:“我
们没带孩子来可是太明智啦,内莉原先主张带他们来,说一定要让孩子们参加姥姥
的葬礼,这是理所应当的,可我立刻就说,这种伤心事还是别让孩子们看见算了,
他们还一点不懂呢。再说,破费也太大,太贵了,来回车费就是一大叠钞票出去了,
又是在这种年月……”
克丽丝蒂娜咬紧牙关拼命磨着咖啡豆。她回到家不过才五个小时,已经听见十
次“太贵了”这个该死的、可恶的字眼。富克斯塔勒说,到圣珀尔滕去请主治医生
太贵了,而且他就是来了也无能为力。嫂子说,墓碑十字架不能订购石头刻制的,
又是“太贵了”。姐姐谈到临终弥撒,现在姐夫提到乘车,也都是同一个腔调。这
句话不停地从每个人唇边流出,就像外面雨不住地从屋檐滴落下来一样,把一切欢
乐都冲走了。从现在起,每天都要这样滴滴答答下去:太贵了,太贵了,太贵了!
克丽丝蒂娜瑟瑟颤抖着,狠命地使劲磨着,想把自己的一腔怒气发泄到嚓嚓响的磨
盘上去:走吧,走吧,我什么也不要再听,什么也不要再看!当她一边磨咖啡一边
这样想时,其他人静静地围坐在桌旁等着喝咖啡,过了一会,就试着通过聊天来打
破沉默。哥哥死后嫂子改嫁的那个小个子男人,一个从法沃里滕来的木匠,瑟缩着
坐在这几个“半拉”亲戚中间,他根本不认识老太太;这场谈话进行得很不顺当,
几个人吃力地问一句答一句,时不时出现冷场,似乎有块大石头挡在路上。终于还
是咖啡打破了这令人难堪的僵局,克丽丝蒂娜摆上四只碗——她只有这么多了,然
后又回到窗子旁边去。他们四个人那尴尬的沉默压得她透不过气来,这是一种奇怪
的、有话硬憋住不讲的沉默,它十分蹩脚地掩盖着众人的同一个思想。她知道马上
就要发生什么事,她的神经末梢已经预感到了。在外面穿堂里,她刚才已经看见每
个人都带来两只空口袋放在那里,她知道他们马上就要说什么了,一阵恶心堵住了
她的喉咙。
最后还是姐夫和声细气地开腔了:“这雨下的真够憋气的!我们这个内莉就爱
忘事,连把伞都没带。其实,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克丽丝特,我看你干脆把妈的那
把给她拿走得了!要不就是,莫非你自己还用得着这把伞?”“不,不用。”克丽
丝蒂娜站在窗前颤抖着回答。现在开始了,好戏就要开场了;可是快些啊,越快越
好!
“不光是这个,”好像约好了一样,姐姐开口了,“我看最省事的办法,是不
是我们现在干脆把她的东西分了,你们说呢?谁知道我们四个要哪天才又能聚齐呢?
弗兰茨上班,公事忙极了,您呢,”(她转向木匠)“肯定也是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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