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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襄有梦-分卷阅读64

接着说:“不想采验鞍鞯的废帝——当时还是太子,呵斥臣不恭。道是陛下御用的东西,不是金就是银,平白换了铜铁,莫不成是要撕先帝的面子?又说银质地虽软,韧性也佳,无伤大雅。臣,就照废帝的意思,仍用了银环扣。”

  “原来你们好无辜!”杜文依然是冷笑,他转着手中的匕首,对两边说:“既然没有一句实话,就不必客气了。”

  炭火盆里,立刻被拔.出了一把烧得通红的烙铁,往水桶里一浸,“呲——”地腾起半帐篷的水汽。即便浸了水,靠近人身子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热浪滚滚,要挨上皮肉,想必是立时焦烂,把活肉变作一块熟肉。

  另两个人扑上来把翟大郎的肩膀摁住,使他动弹不得,那烙铁在他松弛白皙的肩胛骨周围绕了绕,只等皇帝的命令。

  翟大郎知道这小狼崽子的狠心,几近绝望了,临死挣扎着说:“先帝坠马之后,臣才知乌翰的野心!便就这条,臣死有余辜!但乌翰野心,臣愿意写供状画押,臣也愿意以自己的首级为天下人戒!”

  杜文摆手止住行刑的人,眯着眼睛忖度了起来。

  不错,他想报仇,但翟家确实没有弑君的贼胆,最多不过是乌翰的帮凶——而他真正要对付的是乌翰。
  再想想翟思静,夷族之仇,想必终身难以原谅。他想要她的心,还是不要做得太绝,不要把两个人的路堵死。毕竟,翟家虽然有罪,还没到让他愤恨到非夷族不可的地步。此刻给翟大郎一个台阶下,也就是日后在思静面前给他自己一个台阶下。

  他想了再四,终于沉沉说:“朕选择信你一次。废帝乌翰欲要夺.权,不惜做出弑君弑父的事来,这张画皮,朕是必须要给他撕掉的;这个人,朕也是必须要杀之报仇的。供状你写,有一句不实,你阖族的人,朕可以一个一个杀,不怕你们翻天。”

  翟大郎被松开了双肩,滚热的烙铁也旋即远离他的脊背。他浑身冷汗,俯首道:“是。”
  纸笔丢到他的面前,他跪伏写供状,欲要为族人脱罪,为家中的弟弟们消罪,他只能把罪过往自己身上揽,往乌翰身上推。那些满含阴微心思的暗室之谋,那些自以为“所为者大”的愿望和理想,如今在这张供状纸上灰飞烟灭。

  写完了,画押捺手印。
  杜文接过仔仔细细读了两遍,心里已经重新在草拟对乌翰发难的檄文。和柔然对战,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但是他打定了!

  “好的。”他对翟大郎说,“朕姑且信你。”
  起身收拾案桌上的东西,独独留了一把匕首,还把匕首轻轻在案上拍了拍:“你也知道自己罪不可赦,不过,朕给你留着颜面,也暂时允诺你留着你其他族人的命。你——懂意思么?”

  翟大郎已经涕泗横流,叩首道:“懂!臣叩谢大汗大恩!”

  “嗯。找个角落,别弄脏了朕的氍毹毯。”他最后吩咐着,起身离开了中军帐,留着其他人眈眈地盯着翟大郎。

  他出去巡视了一圈,他的亲兵赶过来,对他点点头说:“大汗,好了。”做一个杀鸡抹脖子的动作。

  杜文点点头,说:“枭首示众。”

  翟大郎的人头悬起来,他对自己这次出师西凉有了一个交代,日后还对自己出师柔然有了借口。一颗人头,算是最小的代价了。

  杜文步伐踌躇,慢慢回他寝卧的营帐,里头应该温暖、芳香、温柔。但他的步履越来越迟滞,因为想着他就要和思静交代这件事了,心里翻涌起愧疚——哪怕他告诉自己,这已经是最轻的处罚了,这已经是他法外开恩了——他也难以排解这样的愧疚。

  在门口顿足半晌,外头暮色千里,杜文终于鼓起勇气一样,推开了虚掩着的门扇。


  第 50 章
  翟思静还和母亲翟李氏一道在高椅上垂腿坐着。
  两个人听见门响, 目光一顺儿地看过来, 好像惶恐得想问什么, 但又不敢开口。

  杜文是杀伐果决的性格,虽然进门之前踌躇、愧疚, 但事到临头,也不喜欢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看了翟思静和翟李氏一眼,毫无温度地说:“翟大郎伏罪了。”

  毕竟是一家人,面前两个女人的眼睛里都渐渐漫上潮水,而后决堤一般在脸颊上汹涌开来。

  杜文忘情地踏上半步,想用指腹把翟思静脸上的泪水拭去,但理智依然克制着他, 手指在拳头里攥紧了,硬是别在背后,好像是傲慢冷酷地负手睥睨她们俩。

  “三夫人先出去吧。”他干涩地说, “暂时罪不及他人, 你们放心。”

  “是……”翟李氏哪敢违抗这位狼主的命令, 起身敛好衣摆,担忧地偷瞥女儿一眼, 示意她千万熬住难过, 别跟杜文死强,千万别闹得不可收拾。
  然后, 才小心地退了出去。

  烛芯“哔剥”地响起来,杜文的影子像一只巨大的海东青, 张开双翼渐渐围裹过去。
  翟思静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死死地捏着裙子,把撕坏的裙子上捏得满是褶皱。她终于哭出声音,声音小小的,哀哀的,叫他生怜。

  “思静。”那海东青的影子裹过来,并没有一丝凌厉,而是蹲在她身前,握着她的手,抬脸哀求,“你别这么哭,我心里难受。”

  翟思静挪开手,眼睫毛湿湿的,眼圈、鼻头红红的,和平时比起来又狼狈又丑。
  杜文却不知怎么安慰她才好,此刻恨不得被她打两下,心里才能舒坦些。

  她哭到几乎岔气儿,好容易平复下来,终于抽噎着问:“我大伯……是不是……不在了?”

  杜文知道瞒不过,咽了口唾沫,缓缓地点点头,轻轻说:“思静,你别哭了,你要是生我的气……”

  翟思静低头又哭,哭得杜文心里又烦、又乱、又愧、又怒,情急没办法的时候,手都痒痒,简直想把她按腿上揍一顿,以暴力止住她的哭泣,喝令她不许哭伤了自己身子。
  手伸出去半截,终归不敢打,而是擦她的眼泪,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对她说:“我没杀他,他大概自己知道罪过太大,所以自尽了。”

  多少人看着的囚犯,哪有自尽的本事!翟思静和母亲一番交谈,已经知道大伯以一己之身担家族之难的想法。
  不错,心里难过,却不能和杜文乱缠,他是个不肯认输、不肯服软的人,上一世她哭掉了一缸眼泪,他也没有对长越手软。现在只能期待事情不要更糟糕,而不能再纠缠在活不过来的人身上。

  她终于抽抽噎噎说:“杜文,我真的很难过。”

  她没有说伤他的话。杜文暗暗松了一口气。尤其见她还肯把自己的情绪跟他分享,他更是有了点感激涕零的意思,顺势揽住她哄道:“思静,我知道你难过。可是,我有我的苦衷……”

  她才不和他谈苦衷。
  翟思静继续抽噎着说:“我小时候,大伯待我特别好,比我阿父还喜欢对我笑……我有一回打秋千扯烂了裙子,阿父拿戒尺要打我,大伯拦着他说:‘思静动若脱兔,正是寻常女儿家没有的伉爽能干,你非把她变成那么规矩的淑女做什么?’可如今……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杜文心里不知怎么酸酸的,又像辩驳,又像共情,说:“我阿爷暴卒的时候,我也难过的。我阿爷待我最好,在我面前从来没一点一国之君的架子,连我阿娘都嫌他太宠我,他总笑呵呵说:‘这是我的小狼,将来要号令草原,我岂能把他养成畏首畏尾的模样?’他……他不也不在了?”

  “我不想再伤心了。”翟思静转头向他,眼泪一道又一道地往下流,“你知道失去亲人难过,你总不会也想让我再这样难过一次又一次吧?”

  “不会,不会。”这是他暂时能够承诺的,急忙说,“你伯父认罪画押,说都是他一个人的失误,他一个人承当。我也只是要一个承当的人,不欲再兴大狱。”说罢,小心伸手去拭她的眼泪,她没有躲避,只是泪水拭尽了又来,拭尽了又来。

  他接着劝她:“思静,无论如何,吃点东西好不好?”

  翟思静摇摇头:“吃不下。”

  杜文满脸心疼和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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