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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京华-分卷阅读73

手握听筒,还是喜欢用脸夹着听筒,然而去点烟。
  她暂且只想到这两个动作,能让衬衫衣料擦到听筒。
  她仔细听,隐隐还有他的呼吸,时轻时重,像微醺着。不知道是不是又是酒局后。
  “未未。”他低声叫她。
  她心软乎着,将头靠在淡金色的墙纸上:“嗯。”
  像回到初相识,猜他在哪,身边是谁,正在做什么,明日会不会见。
  ***
  在小院子的厢房里,谢骛清确实在抽烟,但不大能品出烟草的味道了,断腿的麻药药力已过,断骨的痛被无限放大。
  他有经验,伤在初夜最难熬。
  谢骛清靠在沙发的椅背上,夏日炎炎,本就热,再加上骨痛,衬衫后背已被汗浸湿了。
  “怎么又不说话了?”听筒里的女孩子声音问。
  一点点红星火在他指缝里,他声音低哑道:“喝得多了些。”
  透过敞开的玻璃窗,知了闹个不休,赌场闹得厉害。此处赌坊人杂,三教九流,隔着一个小院子,像在眼前闹着。
  谢家老宅已被二姐卖掉。乱世里,三五年就是一代人。
  他身上的军装式样早就过时,那个反清反袁的时代早早过去,北伐也成了过去。他像个不合时宜的存在,活到了今天。
  麻药和痛感让他竟在这一秒不知今夕何夕,一恍惚就到了这里。
  似乎,还在十几岁初到天津卫那年,他还没去保定,没读军校。谢家还在,家门荣耀。


第42章 古都夏日长(3)
  何未等了许久,不见听筒那边的谢骛清说话。
  “你那边挺热闹的?”她试探着问,“刚回来……顾着自己身体,应酬是没有头的。”
  他在电话里笑了,柔声说:“好。”
  “我还有电话。”他又道。
  “我还有句话。”她连忙说。
  万幸,没有断线。
  她轻声道:“你在天津,该住在我九叔家,这里最安全。”
  何未握着听筒,等他的答复。
  “不麻烦九先生了,”他低声道,“不说了。”
  “嗯。”
  在嘟、嘟、嘟的断线音里,她靠着墙壁坐着。
  从见面就感觉到的疏远,在方才的回答里更突显出来,她总觉得谢骛清在克制、压抑着什么。
  隔日清晨,婶婶突然阵痛来袭。
  她一边痛,一边兴奋地握着九爷的手腕子,那一边皱眉,一边哎呦呦,一边笑的样子,真是看得何知卿心跳都要停了。
  从白天到深夜,再到天露白。一阵啼哭带来了何九家第一个孩子,九爷数日未深眠,脸都熬白了,人家要抱孩子给他看,他没顾得上,推着轮椅轮子自己往产房去了。
  孩子可以再生,九爷的杜小宛只有一个。
  何知卿一见到躺在那儿喝牛奶的婶婶,心落回了胸膛。
  他眼眶湿着,望着虽虚弱,却满面喜色的杜小宛:“我这一夜啊,没了十年寿命……”
  婶婶笑着看他:“大忠大义的人来过,老天会护佑我们的。”
  婶婶指的是谢骛清。何未听着心里高兴。
  全家人被如此一折腾,全都睡了个足,她睡到中午起床,被告知,前厅有客人等着。
  在天津能有什么客人找她?
  “有个人,你见过。”小婶婶轻声道。
  好似谢骛清一回来,旧人就纷沓登场了。
  她进了前厅,见到今日来客。其中一个面善的长方脸白须老人对何未微微而笑,她回忆起这张脸这个人数年前确实见过,曾因皇帝被赶出的紫禁城的事,他来这里见过谢骛清。
  自逊清皇帝到天津卫的日租界定居,他们这些遗老遗少跟来了不少,因依附日本人,不少人做了日本装束,这位逊清朝廷的老官员就是,穿着和服,梳着油光光的两撇短发,不伦不类,滑稽可笑。那个日本人穿着英式西服,和同样身着西装的法领事及翻译一起,几人并肩坐着,倒像是租界百货大楼展示窗里的一排人偶。
  他们来,是为了何未参股的盐号。
  其实是分批来的,九叔耍了个心眼,让两拨人一起见她。
  如此,不论日本人还是法国人,都只能说到皮毛,无法深入。何未反倒轻松。
  北伐后,原来的“榷运局”改为了“盐务税收管理局”,也就是说,经营形式从官方办,改为了官督商办。
  食盐一放开,都在抢占先机,她参与此事十分低调谨慎,没想到还是被这些人嗅到了。
  何未将手里的扇子打开,轻轻扇着风,笑着道:“对盐号这件事,我是身轻言微,没什么说话资格的。”
  那穿着和服的老人家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了两声:“二小姐谦虚了。何家有艘万吨级的海轮,专准备做盐运,想来在这上面还是有想法的。更何况,说是官督商办,一开始能拿到盐号批文的,还不是你们这些大户。”
  这个老头是清政府官场出身,比那两个洋人和一个翻译懂人情世故得多。
  “而且,产盐区都在沿海口岸,谁不知道何家和沿海口岸关系好?这关系可是从民国初年开始的。更何况天津有这么多大盐厂,盐厂是盐号的供货源,有多重要不言而喻。而何家九爷在天津是什么地位,大家有目共睹,怎么能说是身轻言微呢。”
  何未笑笑,避重就轻道:“我九叔要知道被大人如此夸赞,比婶婶生了女儿还要开心。”
  那个翻译对法国人说完,法国人立刻笑着,说恭喜。
  那日本人问长脸老头,老头不大情愿翻译给他听,日本人也跟着法国人,说到了孩子上。
  何未惯于打太极,借着这个机会,扯得越来越远。
  日本人和法国人,加上那个翻译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唯独那个长脸老头不悦,却碍于大家都在说喜事,不好打断。
  猫儿突然从茶室跑出来,一跳,落到她腿上。
  九叔养得这只猫极有灵性,跟着九叔见客人多了,一旦见主人气场不对,想结束这场会客,就会闹着来撒娇。此刻便是。
  她摸着猫背,叫扣青去端新煮的糖水。
  小婶婶及时雨一般跟着扣青进来,陪着这几位客人和何未天南地北地聊了一个时辰,等送走客人。何未抱着猫,去了茶室。
  何知卿没了心事,正怡然自得地喝着茶,大拇指上的扳指颇有节奏地敲着矮桌,哼着曲儿,见她来了,笑着接过猫:“为了这个盐号,好几轮人来见过我了。英国法国,今日又是日本人。照我看,你带斯年尽快回北平,不用等这里的满月酒。”
  天津和上海都是租界多、洋人多,因此麻烦也多。九叔的考量是对的。
  她心不在焉“嗯”了声。
  谢骛清如今到了天津,她怎么可能安心走。
  她挨着九叔坐下:“九叔,你能不能帮我问出他在天津的落脚地?”
  何知卿瞧着她:“照我看,他是不想让你见到。”
  “我知道,”她反问,“可若是婶婶病了,不让你知道,你还能安心在这儿喝茶吗?”
  何知卿想了想,也是。
  打开床头的矮柜抽屉,翻出一个手抄的电话簿,翻找着,打了几个电话出去。何知卿留了个心眼,顺便问了郑家。
  何知卿挂了电话,说:“既然他能突然出现在天津,就是周密安排的,未必能打听出来。耐心等等。”
  消息在午后传来。
  无人听说那位谢先生,倒是郑家最近事情多。
  何知卿说:“郑家早年在三不管买了块地,开了不少铺子。最近生意好,事情也多,前天下午有人在戏园子闹事,斗殴伤了不少人。天津最好的几位江湖先生都去了,包括一位有祖传手艺的接骨先生。”
  她直觉发生的巧。
  何知卿猜她所想:“不让你去一趟,你是不会罢休的。坐我的车过去,三不管虽无人管,但九爷的车大家还是认识的。”
  她“嗯”了声,要走。
  “在他回来前,我不想提这些,怕他真回不来,你知道了更难过,”九叔轻声又说,“我让许多朋友打听过,谢卿淮被囚禁那几年,南面好几个讲武堂的学生们写_0_qing_0_yuan信想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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