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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烟-分卷阅读62

来,抱着手,有些心不在焉地看他,“你知道小东门在哪?这样,我和你一起去。”
*
小东门毗邻了十六铺,据说原本人来人往,是个极热闹的地方,他们去到的时候,却已成了一支熄了一半的火烛,冷冷清清,勉强只剩了个空壳,根本无从去想象从前的繁盛光景。
孤零零的几辆人力车停靠在边上,揽不到主顾的车夫们半阖着眼,或靠或倚在墙边,懒懒洋洋地望着灰黑色的天发呆。
小暑走近时,他们以为来了主顾,一个个从墙边起来,打了精神伸直了身子,待到再一看只是一个衣着破旧的半大孩子,立即又没了精神头,打了个哈欠又重新靠回了墙上。
小暑一个接一个地过去问,有没有在昨天下午拉过一个好看的小姐。
车夫们起初不耐烦地敷衍几声,说没见过。
他总不肯放弃,再三地请他们再想一想时,那一种不耐终于到达了极致,打发叫花子般地挥手,“滚滚滚,小瘪三。”
也有噙着一丝冷笑阴阳怪气地回他的,“要找好看的小姐,干嘛不上窑子里找去,那里多的是。”
小暑红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盯住他,“你再说一次。”
这年景接不到活,那车夫的心情本是烦闷,巴不得找人来干上一顿架,见他这样,便撩起衣袖子,露出青筋爆出的胳膊,斜头咧嘴气急败坏地对他道,“我让你上窑子里找去,怎么样。”
少棠一直立在边上冷淡地看着,到了这时,终于上去硬拽住了他走,“行了,别问了。”
这一下明摆着没结果,小暑却脚不停,立刻又去寻附近的旅店,一家家地进去问。
掌柜总是笑脸相迎,然一听到只是找人,那笑脸又瞬时垮了下来,总三言两语,爱理不理地就打发了他们。
几乎把这一片里的旅店都问遍了,仍旧是一无所获。
下了一整日的雨总算停了,天转晴了,可惜近了黄昏,太阳还没来得及露头,已经在下沉,大块的灰云镶着土黄的边,盖住了大半的天空,间或几只不知名的鸟发着粗嘎的叫声慢吞吞地飞过去。
一片昏暗。
小暑蹲下来,一声不语地盯着自己被拉长的影子。
少棠在他旁边站着,也是一动不动。
小暑埋了头,轻轻说,“你回去吧。”
少棠转了身,走了两步停下来,回头对他淡淡道,“我家离这里近。走吧。一起回。”
*
仍是那条街,那扇门。
少棠敲了敲门,才掏出钥匙,把那扇生了锈的门拉了开来。
扑面来一股霉败的气息,也见不到一丝光。
他如三年前一样地喊了声,“回来了。”然而那黑魆魆的门洞里,并没有任何人来应他。
少棠走进去,点亮了一盏灯,灯丝嘶嘶叫了好几声才亮,灯光也忽明忽暗,使人心里压抑,竟还不如不点。
小暑跟在他的后面走进去,那陈股霉败的气息更浓,看见杂物七零八落地堆了满地,月份牌上的日子还停留在八月份。
少棠随手拿起杯子倒了水,递到小暑手里。
他站着,一动不动地握着那一杯水,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问不出,也说不出来一句话。
也并不用他问,少棠倒是自己慢慢地解释起来,“八月份时想逃难的,没来得及,结果在车站,都被炸死了。剩了我一个。”
他的语气十分轻描淡写,像是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灯光太暗了,看不清楚表情,末了,他甚至于干涩地笑了一声,“真是傻啊,是不是。”


第六十八章 少年血 (二)
外面的风一下下地敲打窗,发出沉闷的声响。
小暑闭上眼,仿佛看见从前那个温情的台风夜被一只手残酷地剥成碎片,遂即,化为乌有。
他有些透不过气,也仍是说不出来话。
少棠背过身,在那些杂物堆里粗鲁地翻找,寻出一只袋子,从里面拿出什么东西咬在嘴上,然后把袋子扔给了小暑。
是一大袋炒米制成的米饼。
他拿起一块咬了一口,觉得又硬又韧,除了一股陈年的霉味之外什么都吃不出来,费力地咀嚼,顺着食道缓慢滑到胃里的食物却一下子唤醒了沉睡的饥饿。
他们并排坐到地上,就着冷开水不停地往嘴里塞不知道是哪个年月里储存下来的米饼,牙龈被磨破,慢慢地嚼出了一股血腥味道,喉咙口也被噎得透不过气来,却仍是往嘴里塞,谁也不肯停下,肚子好像成了个不知道深浅的黑洞。
终于,都撑得再咽不下去。少棠埋下头,不动了。小暑以为他是睡过去了,忽然听见一声低微的呜咽声。他轻轻唤了声“少棠”,迟疑地把手放到他的肩上。
少棠慢慢地抬起脸,把头侧靠到墙壁上,暗淡灯光下,那张脸像是没了生命力的石像,他的眼睛木然看着地上,干裂的嘴唇动了几下。一开始,他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后来才听明白他说的是,“……要杀他们,都杀了。”
他念咒般地把这一句话重复了几次,终于靠着墙不再动了。
太困,太倦,太撑,太累,不及去思索他的话,最后,小暑也是靠着墙壁睡了过去。
一夜几乎无梦,直到天亮,他才被冻醒过来。
少棠早已起来了,背对了他站在门边,像是要出去的样子,听见了响动,便回了头,淡淡地问,“你先留这里?”虽是询问,他却不等小暑答,已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扔给了他。
小暑接过,是一把钥匙,铜制表面已有斑驳的锈迹,拴钥匙的红绳也磨得粗糙不堪,上面歪歪扭扭地刻了一个“英”字。大约从前是白少英的东西。
他抓着钥匙,要想说什么,少棠却已经走了出去,“砰”一声地关了门。
*
十一月份的雨落尽了,转晴的时候,也是漫漫隆冬的开始。
这是一段最稀里糊涂的日子,因为是没有目标。
留在这徒剩了一个空壳的白家,饿了,就四处乱翻,抓到什么就拿起来吃,少棠吃,他也跟着一起吃,发霉的饼干,过期的罐头,几乎来者不拒,肚子成了个垃圾桶。
冷了,便翻出不知道多久没有晾晒过的被子来盖,僵硬地蜷缩着,反正最后总会慢慢地睡着。
也并不是有意要虐待自己,不过是谁都没有心思去好好安生。
他仍是每天都出去寻她,没有什么规律和条理,无非从这一条街走到那一条街,从日出一直走到天擦黑,足足半个多月,几乎把整个上海滩都走过了一遍,结果总是一样。
他心里也隐隐地知道,也许,她是故意不让自己找到。
又也许,是永远也寻不到她了。
这念头从来只是他的脑子里一闪而过,根本不能够去细想。
他总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只要还能够每天每天地找,就还没有完全丧失希望。少棠也每天出去,却并不同他一起,没有人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他的惯性总是沉默,他的心也是个迷。
他们像是两只在猎人的枪下侥幸活下来的幼兽,落了单,没有去处,也寻不到归路,便不得不相依为命地呆在一起。
当某种绝望到达顶点的时候,更不免犄角对犄角地冲撞起来。
那一天,从清早起,就绵延不绝地下着又冷又冰的雨夹雪,黄昏时,小暑从外面一无所获地回来。
没有生火的屋子并不比外面暖多少。
他用冷水洗了一把脸,瞥见镜子里的少年,灰头土脸,眼窝深深地下陷,不过是半个多月的时间,看起来却也几乎没有什么人样了。
他想到,要是她看见了,一定会带着笑嫌弃地骂他,“你这死小鬼,怎么变得这么难看,离我远点儿。”
可是,她又为什么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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