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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我千秋-分卷阅读116


长宁被士兵们押入殿中,推倒在地。她瘦削的下巴从散乱的长发中抬起,望向御座的眼神凌厉又刻薄。
戚广铭对上她的目光,先是一骇,随即更怒,大声喝道:“姑母是不是疯了?!在宫中蓄意纵火,乃是大罪!”
长宁笑了。
她笑了好一阵儿,才止住笑。
然后她回答说:“本宫伏罪。还请陛下,将本宫下狱罢!”
戚广铭的双手死死地扣住膝盖,极力忍耐着怒意,“姑母是我大晋的大长公主!论国朝故事,何曾有过公主下狱的先例!”
“陛下是嫌本宫给晋室丢脸了。”
“朕是心疼姑母!”
“陛下已杀了一个亲叔叔,还有两个亲叔叔被关在狱中,很快也将被陛下所杀。陛下还会心疼本宫这个姑母?”
“姑母,莫要逼朕。”

予我千秋 第86节
“当初鄂王坐得深牢,如今本宫又为何坐不得?”
戚广铭拍案而起,咬牙切齿道:“朕是杀了鄂王!是因鄂王杀了朕的父王!鄂王杀了朕的皇祖父!姑母当初既宽纵鄂王弑兄,便该想到今时今日!朕决定送姑母去相台寺,已是顾全了宗室的体统、戚氏的脸面,姑母,切莫再逼朕!”
长宁笑得流出了泪。
“他杀他,他又杀他,你杀他,你又杀他,杀来杀去,你们杀来杀去……这般的晋室、这般的戚氏,还要什么体统,还要什么脸面?!
“陛下,京城可见这火,天下可见这火!本宫之罪,晋室之乱,京城可闻,天下可闻!我大晋戚氏的脸面,自今夜始,再也不存!”
第80章 捌拾
头一夜宫城起火,火势极烈,浓烟遮蔽半片天幕。此事闹得太大,瞒不过举京臣民,皇帝在盛怒之下降罪长宁大长公主一事不胫而走。
这一场大晋皇室之变,耸动京城。
而就在长宁大长公主被下狱的次日,皇帝于朝会上亲下诏书,当着一众文武臣子的面,宣布彻底罢除鄂王生前所行之全部政令:
先改兵制。重新恢复三衙、兵部二分之制,将自建初十六年以来兵部集军权于一体的规制破废。又下令,削去谢淖大晋中将军之将衔,并诏止边境藩将可凭军功晋位朝廷高阶武官的制度。
再废此前户部颁行的新酒商税令。还宗亲藩封之酒务、商务于各封地王府,减免各地藩王每年须向朝廷缴纳的税币,以此笼络在封戚氏宗亲。与此同时,为缓解朝廷户部的压力,进一步缩减由朝廷中枢每年向四境边军发放的军饷。
除此两件涉及朝廷根本的制度外,还有其余大小二十余项规制,皆在这一封皇帝诏令之下,被尽数推翻、罢废。
举朝缄默。
……
兵部置诏狱,守狱之人皆来自于禁军。
狱牢深处的一间囚室外,有四名普通士兵已轮番值守此室近三月。逢午间换值,两人来,两人走,一切如常。
然后有人来给关押在此的囚徒们放饭。
轮到最里面的此间时,饭菜已凉。士兵接过饭菜,像往常一样地将铁门打开,弯腰将饭菜搁在里面湿霉的地上,习惯性地起身关门时,又突然犹豫了一下。
手里把着锈迹斑斑的铁闩,士兵低眼看向被关在这间囚室中的男人。
那是一位将军。
或者说,他曾经是一位将军。
他起自行伍,曾同此刻看着他的士兵一样,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士兵。他曾服役于大晋西境,十余年间身历大小战事近百役,自建初十六年起率军从征南疆,屡立战功。他身上的每一分战勋与功绩,皆是以这具血肉之躯,在沙场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这样一位战功等身的将军,如今却被抹去了他所曾拥有的全部功勋与荣耀,被羁押在这不见天日的深牢之中。
而他犯下的最不可饶恕之罪,不是打了败仗,不是沦陷疆土,更不是通敌卖国,而是——他是已故鄂王的亲将。
士兵就这样目不转睛地望着男人,目光中多了些往日不曾见的东西。
今日皇帝下诏一改兵制,便连兵部深狱之中亦传此令。
从军守纪,兵部狱中并无人敢窃论朝事。
可来自于他们的一束束沉默的目光却已出卖了他们的情绪、他们的血气、他们的不解、他们的不甘。
大晋的兵命贱。
曾有人试图改变这一切,让从军的普通士兵变得有尊严,让百年来被人驱使的藩将能够凭借军功晋位朝廷的高阶武官,让出身边军的将领能够被擢拔进入朝廷中枢。
但那人死了。
在他死后,大晋的兵命贱如故。
在士兵露骨而压抑的目光中,坐在地上的男人抬起头来。
他很少说话。
这时也不例外,他与士兵对视几瞬,伸手取过饭菜,低下头,无声而专注地吃起来。
士兵默默退后,不知为何,竟未立刻将铁门锁上。
男人似乎不察这变化,一口接一口地吞咽饭菜。末了,他向门外的士兵索了些水喝,然后站起身,用余水净了净脸和手。
做完这一切后,男人看见了出现在囚室外的谭君。两个士兵不等被告知及要求,便已主动地退走回避。
“周将军。”
谭君道,一面看了一眼未上锁的牢门,一面步入其中。
周怿对他点了一下头。
谭君在再度开口前,将周怿多打量了几眼。他与周怿无深交,在此次周怿回京之前,二人几乎不曾对过几句话。
当初周怿返京,闻鄂王下狱,不仅不退,反而一意孤行、入宫求见圣驾,堪称自投罗网。而正是他这一自投罗网,才叫皇帝以为鄂王左膀已卸,继而进一步放松了戒备。
事后谭君曾问过一次周怿,当时他是怎么想的。
当时周怿答说:“王爷深谋,入狱必有所图。王爷欲置我于事外,是王爷替我做的取舍。可我若真置身于事外、留王爷一人犯险,我岂还是我?只有我主动投死,皇帝才能彻底放心,而王爷才能彻底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等忠志,这等默契,曾令谭君无言而慨叹。
得将如是,非止谢淖一人之大幸,更是一国之大幸。
谭君从袖间抽出一封书函,递给周怿,“这是谢将军发来,要谭某转交将军的信。”
周怿接过,快速阅过,然后还给了谭君。
信中所计及谆谆叮嘱,已在他沉着的眉眼之中烙下深印。
谭君将信重新收妥,道:“将军当初忤逆上命、执意归京,曾叫谢将军在刑部狱中动了一场大怒。”
周怿短暂沉默,“当初谢将军所虑周全,是我未领将军之恩情。”
谭君便不再多提此事,转过话头,将近日来京中所发生的大事一一说与周怿听。除却今日皇帝所下改制之诏令外,也详细说了头一夜长宁大长公主在宫中纵火而被下狱一事。
说罢此事,谭君感慨道:“此事惊骇满朝文武,谁都想不到,长宁大长公主竟能做出这等出格之事。”
周怿却毫无征兆地笑了。那笑中不全是笑意,里面还包含着痛苦、惋怜与深爱。它们紧密地融合在一起,亦互相撕扯与抵触,显出他难以言状的重重矛盾。
他道:“像她。”
这简单二字,谭君竟未听懂。
在所有人都在震诧于长宁竟然做出了一件绝不像是她会做的事时,唯独周怿毫不惊讶地说,像她。
周怿没有解释。
他以沉默在身周砌起了一堵坚不可破的墙。
墙内,是他埋葬在心中的、久未碰触过的鲜活回忆。
他曾经亲眼目睹过她纵火。
那一把火,燃烧在他与她之间,他的心被烧得滚烫,他的整具身体也随之燃烧。她纵火的姿态有多优雅,就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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