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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奚旧草-分卷阅读15

水果海里。
  待到一炷香,风卷残云,桌上清扫一空,连盘子都被吞了入腹。
  那首领打了个嗝,道:“楚国这几日闹瘟疫,树皮都让饿死鬼啃完了,便是我,此前也结结实实地啃了好几日泥。山君如此通情知趣,有何请求,吾等如有微薄用处,哪敢不尽力?”
  奚山君垂目瞧他们皆吃得肚儿圆滚,才一笑道:“实在不是什么大事。躺在榻上的公子,是我未过门的夫婿。他万事皆好,只有一处,先前遭人毒手,颅内插了三根针,幸而有雀王相助,暂时保住性命,只是疼痛难忍,大罗真仙也受不住,绝非长久之计。我思量许久,这才想起请方士们相助,吃了这几根针,缓我夫婿苦痛。大恩大德,本君另有所赠,绝不亏待方士,只是但求万事小心,勿要伤他身躯脑颅。”
  那首领桀桀怪笑道:“山君心计颇深。先摆上这一席,让我等餍足,原是怕我族人一时失控,不知轻重,吃了你那夫君脑壳。放心放心,他生得这样好看,我决计不忍。”
  奚山君拱手不语,只微微笑了笑。
  首领只带了二三方士,从扶苏耳中爬过,沿着曲曲折折的甬道,要到达的终点是少年的头颅。
  扶苏睡了一觉,做了几个不是很太平的梦。一会儿瞧见母亲的脸,一会儿又看到父亲。许多毒蛇生着美人的面庞,不断地扑向母亲的身躯,她却一直微笑着,看着父亲所在宫殿的方向。窗外明明是橘色的天空,云却变成了血一样的颜色。扶苏拼尽了全力,也无法靠近母亲,任由那些蛇咬住母亲的脖颈,把她的后冠淹没。
  许久之后,他听到了幼时睡前经常听到的歌声,谁哼唱的已然记不太清,可是每天晚上的安眠似乎都是因为这温柔的声音。
  “麋鹿何食,食吾昭谷,采野之萍,露满向东。麋鹿何处,馨香吾铺,采野之茅,涉沼以东。麋鹿何歌,亦鼓亦呼,伐昭之竹,晚屏自东。麋鹿何乐,乐吾之乐。吾愿有鹿,惜吾之鹿,长乐长乐!”
  为何要用自己的粮食、自己的床铺、自己的鼓瑟、自己的快乐去养一只鹿,如何才能因此得到更多的快乐?
  扶苏不太明白,睁开眼时,果然……也没瞧见这样一头麋鹿。
  只有一头妖怪,倚着石床,睡着了。
  奚山君赠了填壑方士一套剪纸,是她妖力倾注,素来心爱的一样东西。吹一口气,便能变成骏马香车,美酒瑶姬。马车日行千里,若无止令,昼夜不停。不论车外是什么情景,车内总是一片春光明媚,水袖楚腰,如履平地,如入仙境。
  这些小人欢喜坏了,翠元却十分哀怨。这原本是他央求奚山君许久,请她相赠之物,前些日子好不容易说通了,今日却转眼赠了他人。
  “但凡我有什么错,宝物也不该便宜那些茹毛饮血的侏儒。”翠元仙气飘飘,振振有词。
  奚山君本在眯眼午休,方歪了一小会儿,听到翠元来了这样一句,随手操起几上一卷书,扔到翠元脸上,冷笑道:“但凡有些廉耻面皮之人,做了那等事,都不敢在君主面前这样理直气壮,依你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功劳盖过了天。”
  翠元想起什么,瞬间蔫了,“三娘不肯见我。”
  他白皙颈上系着的红瑕白玉这些日子,始终十分黯淡。
  翠元盯着白玉许久,嘴一撇,眼圈开始发红,眼瞅着金豆子要掉了,奚山君喝住他道:“闭嘴,不许哭!有在这儿缠着我哭闹的工夫,还不如去求扶苏。”
  翠元对于“扶苏”二字十分敏感,狐疑道:“我们夫妻之事,与一个人又有什么相干?他带着孽债来到我们家中,不知何时便闯下大祸,虽与山君有婚约,却不过是乔公心中不满,一腔怨气撒向了大昭皇室罢了。山君一向聪明,我们皆知你那便宜夫君作古多年,你好不容易逍遥了,何必蹚这等浑水。”
  奚山君阴恻恻地瞧了翠元许久,直到他打了个哆嗦,才搁下笔道:“你既知道我生平事迹,又清楚我脾气品性,便知我最不耐烦瞧见旁人哭。怎么,还不肯滚吗?”
  扶苏许久没有换衣服了。他有些洁癖,此时却不得不忍耐。那一日他梦中不知发生了什么,再醒来之时,额上的红印淡了,头也不痛了。
  石头房子中冰冷冷的,推开石头门,门外层层青草之上,是一套新做的衣衫,与他素日所穿,布料针法皆如出一辙。
  他有些诧异,但是依旧带着新衣去了溪水之畔,却被眼前的情景震住了。河畔挤得密密麻麻的,满眼望去,皆是绿莹莹。
  扶苏走近,也望着水面,溪水十分清澈,倒映出清晰的人影,除此之外,便没有别的异动了。许久,那些绿衣少年依旧一动不动地望着水面。
  “咦,今日为何无风?”其中一个如是问道。
  “我不喜欢风。”另一个这样道。
  “有风好。临风而立时,水中的我最英俊。”
  “无风好。四野平静时,才能显出我文秀内敛之美。”
  “其实,不管什么时候看怎么看,我都这样好看。”又一个对着溪水,笑出了白晃晃的牙,“美人是这样的,不得不感叹造物不公。”
  “我最近十分烦恼。”一个刚化了人的翠衣少年叹道。
  “为何?”众猴儿齐声问道。
  “我生得这样倾国倾城,以后我拾的媳妇太过自卑,羞愤而死可怎生是好?”少年郎哈哈大笑,狡黠而得意,转眼,却与扶苏四目相对,后退了几步,捂住眼道,“晃瞎猴眼。”
  众人见扶苏来了,行了行礼,便开始长吁短叹起来,不多时,悻悻然,作鸟兽散。
  扶苏对着水面,瞧着水中人那张冰冷冷如臭石头一般的脸,许久,忍不住了,露出细白的牙齿,青色柔顺的眉毛意外地舒缓开。
  不远处的树后,隐藏的一袭黄衫正在牙齿打战,抖抖抖。
  “何人藏在树后?”扶苏敛了笑意。
  那袭黄衫继续抖,抖抖抖。
  扶苏朝那树后缓步,还未到,便见黄衫隐藏的地方冒出一阵白烟,烟散了,人却不见了。
  地上草丛中,好一摊水。
  这一日,扶苏坐在橘树下读书,二五见他疲惫,便化成石头,供他放书吃茶。
  夏日风暖,不一会儿,有了倦意,他便倚着翠石合上了目。
  有人蹑手蹑脚地到了他身旁,扶苏掀开半帘目,瞧了一眼,又合上,不动如山。
  那人摸了摸扶苏的衣袖,比了比袖长,似乎在看合不合身,许久,才满意了,正要离去,却被扶苏攥住手腕,他缓缓睁开眼,问道:“你是何人?”
  眼前是一个黄衣女郎。那身衣裳十分明亮,却不知是什么布料,握起来十分冰凉,好似暖阳入了冷水,刺得人眼痛,凉得人心惊。
  那样的黄便直直地映入扶苏的眼中,未给他丝毫缓解之力。
  他错开了目,带着寒气淡声道:“不要让孤再问第二遍。”
  女郎扑簌簌地掉泪,地上又是一摊水。她跪倒在地,磕头道:“臣有罪,万死难辞,无颜见君!”
  扶苏一怔,松开手,又道:“你抬起头来。”
  女郎抬起头的那个瞬间,扶苏觉得所有的血液都在奔腾涌动,几乎冲破了皮肉,可是,瞧见那张脸,那管血又被冻住了。他审视她道:“你是何人,又有何罪?”
  黄衣裳的女郎,原本生了一张玉白温柔的脸,可惜,半张脸上,却蔓爬过一朵红花,直直延伸到发际。
  她自惭自己容颜,又垂下头道:“臣有罪,辜负了主公。”
  扶苏若有所思,站起身,伸手拉她起来,语气缓了一些:“你定是山君口中所言大母三娘,几时见过孤?”
  石头二五化成猴儿,扑到三娘怀中,笑道:“母亲,你总算肯出来了,父亲知错啦,都急坏了。”
  三娘转身,奚山君从石头房子中刚刚走出,正阴恻恻地看着她。
  她擦了擦眼泪,福身笑道:“让公子见笑了。妾有故人,与君相像。”
  白日的时候,扶苏曾寻找那歌声,却无功而返。
  奚山君夜间提了一块烧肉和几坛酒,带着扶苏朝山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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