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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我千秋-分卷阅读28

喝了几口汤,神色稍缓,然后回答她:“公主殿下自有陛下疼爱。然而每一次陛下为了公主有违宫规朝制,都会受到外臣谏责。陛下之难处,殿下亦当体谅一二。为人臣者,理应为君分忧。臣今日替殿下受罚,亦是为陛下解忧。”
他所言句句在理,她轻声应了,然而心里面却有些闷闷的,说不清是因他耿直的谏言,还是因失自己所望的情绪。
然而这便是他。沈氏家风如高松,如厚岩,他诸行诸举,绝不会有损这三百多年的望族门楣。
……她又有什么可额外期冀的呢。
少年说完该说之言,又抬眼看了看她,沉默片刻,端着碗将汤一口气喝完,然后将碗搁下。
她一时只觉也没什么可再多说的,闷声伸手去取那碗,可手还没碰到碗边,便被他一把拦下握住了。
“殿下。”少年清了清嗓子,似乎这大不敬的动作令他自己也很是不自在。
她的心一下子跳得飞快,看也不敢再看他,下意识地就想将手抽出。
少年耳后隐约有红意漫出,却十分执着得将她的手握得愈发紧了些,一双眼更是极其认真地盯着她,继续说道:“臣今日替殿下受罚,也是想要让殿下知道,这世间男子中,除了有陛下疼殿下之外,臣也疼殿下。”
她的手被他攥在掌中,她却觉得他攥着的分明是她的一颗心。
就听他再度开口:“臣以后,能不能同陛下与太后一样,唤殿下‘央央’?”
……
英嘉央出神半晌,才动了动目光,收回遐思。
侧首去顾卓少炎,想到她方才问的话,想到今晨沈毓章转述的她这些年的经历,想到她以大好韶华尽付这漭漭沙场,又想到她以一纸婚书定来的谢淖及其大军,不由心生怜惜之意。
料她在兵事上有多精熟,于情事上便有多懵懂。
“为一人心动……就好像你的心被挂在了他的身上,你的喜怒能够被他轻易牵动,可你又会觉得很安心。你会想要同他亲近,却并不是为了求得什么。”
卓少炎听了,若有所思。
须臾,她垂下目光:“多谢殿下解惑。”
……

予我千秋 第22节
是夜,戚炳靖处理完封地政务,如常来卓少炎这边宿下。
夜半时分,二人睡得正熟,却被疾如惊雷的敲门声震醒。
来者是周怿。
能够让平日里严谨低调的周怿在这种时候贸然来禀,必定是至关紧要的急情。
戚炳靖沉着脸色,披袍走去开门,与周怿在屋外低声交谈了数句。
然后他返回屋内,不发一言地将衣甲穿戴整齐,挂剑上腰。
在离开之前,戚炳靖回头看向里屋的床榻处,目光在卓少炎已经清醒的面庞上盘旋了一圈,简单说道:“有点急务,我去去便回,你且继续睡。”
夜色中,清明的月光斜打在他身上,将他本就棱角分明的脸庞映得更加严峻,而他整个人亦似被笼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戾气。
卓少炎目送他出门,然后翻了个身,重新闭上眼。
却无论如何都再也睡不着了。
思绪无序轻飞,她忆起了那一袭远在晋煕郡鄂王府中的鄂王妃婚服。
不觉是从何时起,在夜里他抱着她入睡时,多年来时时纠扰她的染血噩梦再也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她自镜中看见自己身着鄂王妃婚服的那一幕。
镜中除了她,还有身着戎装的他。当日的每一个细节都反反复复地在她的梦中重现。每每醒来时,她的心口都被一股莫名的陌生情绪所缠绕。
她用了很久的时间才得以分辨出,那是安心。
在此之前已不知有多少年,她的脑海中不再出现这两个字。三千里的北境疆线,十六州的戍守重责,心中筹划多年的大谋大策,无一能许她有暇顾念这二字。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竟然有比手握铁甲利刃更能让她安心的事情。她更加没有想过,如今能够令她夜夜安稳入睡的,是本该最让她枕戈以待、不得安眠之人。
她想起那日他问她,待立新帝后,有何打算。
也许是梦境与记忆都太过清晰,她并不遮掩地说出了那一刻她的真实所感。事后再想,她想要的或许并不是做他的正妃,而是那一份有他在便会有的安心。
她又想起那日在他问她这话之前,二人那一场激烈的缠绵。
那是她头一回清楚地确认自己对他滋生的欲望,更是头一回无所求亦无所取地与他亲密。她仅仅是渴望他这个人,而非图他能够助她什么。
所有的这一切,在今日之前,她并未多加思索,到底是因什么。
脑中滚过英嘉央所言,卓少炎睁开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戚炳靖口中的“去去便回”,现已变成了许久未回。
她稍蹙眉头,忽而想起,那一日在关外晋营前,他同她说的,为防晋军余部。
……
彻夜守着城楼的士兵看见卓少炎披甲前来,纷纷敬行军礼。
卓少炎略作询问,果然得到戚炳靖同周怿带了一队人马夜出关城的回复。她阻止了欲随她前行的士兵,独自一人走至女墙后,眺目远瞰。
尚未翻白的天色一片灰蒙,目所能及之地,若无灯火照亮,并不能看清什么。
他如同前一回一样的不言何所往、亦不言因何而往,令她感到有些烦躁。且这烦躁的心情,又更甚前一回。
烦躁之下,她全无耐心去仔细分辨,这烦躁之中是不是还掺杂了别的什么。
卓少炎如是站着,一直到天边卷出一抹透亮的光彩,才看见极远处依稀有人马向关城驰来。
战马全速奔行,不多时便到了城下。
在看清他的容貌的那一刹,她先前所有烦躁的情绪皆在一瞬间被捋平。
而在等士兵迎开城门时,戚炳靖亦已看见了她,一手勒着马缰,昂首对上她望下来的目光。
他的目光沉定有力,又带着些许安抚之意,令她的一颗心悄无声息地落回原处。
卓少炎轻怔。
在感到心落回胸腔内的这一刻,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此前她的心仿佛一直都挂在他的身上。
……
戚炳靖在城下,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没有风雪。没有战火。
她披着将甲,站在城头,不是为了抵御他的进犯。
她是在等着他归来。
他无声地笑了。
然后将掌心中残留的一点血色拭净,在城门洞开之后收回目光,一鞭抽下去,纵马疾驰入城,不忍她再多等一刻。
第22章 贰拾贰
掌心中的血色虽被拭去,但戚炳靖的甲衣上仍沾上了些许血迹。在他回屋更衣时,那几缕本是难于被常人察觉到的暗红色泽,被卓少炎一眼就辨认出来。
她不动声色地移动目光,去看他衣物褪尽的上半身。裸于初晨阳光下的宽阔肩背、结实胸膛、劲瘦腰腹,上面除了挂着闷出来的汗意,并没有什么异常。
在戚炳靖走出屋外、举起一桶水自头顶倒浇下去时,卓少炎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夜里的急务,是要你亲自去杀人?”
冰凉的深井水令他一身暑意快速消散。
剔透的水珠顺着他的身体向下滚,戚炳靖抬手抹了一把脸,转过头看她,一张脸被天光割出一半明亮一半阴沉。
“是。”他答得很果断。
借了陈无宇的营盘,亲自审了几个人,然后全杀了,割下的头颅装入铁匣内,派人连夜快马送去北边。
但这些他就没必要说出口了。
她走向他。先前本已被捋平的那一股烦躁情绪忽又凭空袭来,她动了动嘴唇,却在意识到自己想要说的是什么后,立即抑制住了这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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